嬴政安静地听完，殿内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噼啪”声
半晌，他低声嘀咕了一句。
“这小子，鬼点子是真多。”
简直跟当年的吕不韦有的一拼。
可惜。
咋就不是寡人的儿子呢。
这念头一闪而过，嬴政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恢复了帝王的森冷。
“去查。”
“把那个叫顾明的店主，给寡人查个清清楚楚。”
“尤其是他的父母亲族，一个都不许放过。”
他加重了语气。
“必要之时，你可以亲自去接触。”
“寡人要知道他的一切，但不要惊动他。若有任何异样，立即回报。”
“喏。”
章邯躬身领命，心中却翻起了滔天巨浪。
一个商贾，何以能得大王如此看重？
章邯压下满腹的困惑，悄无声息地退出了秘殿。
殿内，又只剩下嬴政一人。
他坐回软榻，烦躁的心绪却怎么也平复不下来。
阿房的儿子
夏无且
游侠
线索到这里就断了。
可这个顾明，却像是一颗凭空出现的石子，在他心里砸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从这个顾明身上查起，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嬴政的主意已定。
子时，夜深人静。
太医令府邸，夏无且早已进入了梦乡。
“哐当！”
一声巨响，房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十几道黑色的鬼影，如同地狱里爬出的恶鬼，瞬间涌入卧房。
“啊！有刺客！”
夏无且从床榻上惊坐而起，魂都吓飞了一半。
他下意识地扯著嗓子呼救，声音却卡在喉咙里，只发出了几声嘶哑的呵呵声。
一把冰冷的铁剑，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夏太医令，奉大王之命，请您入宫。”
为首的黑衣人声音嘶哑，不带感情。
大王要见我？
一叙？
夏无且懵了。
三更半夜，踹开我的门，用剑架着我的脖子，就为了请我去宫里一叙？
他被两个铁鹰剑士粗鲁地从床上架起来，连外衣都来不及穿，就被塞进了一辆密不透风的马车。
马车一路疾驰，直接驶入了王城深处。
夏无且被带到一处偏殿，两个宫女恭敬地为他奉上热茶，然后便垂手立在一旁，再无言语。
秦王，却迟迟没有出现。
夏无且端著茶杯，手抖得厉害，茶水洒了一地。
他脑子飞速转动，拼命回想自己最近有没有做错什么事，说错什么话，得罪了这位喜怒无常的君主。
想来想去，毫无头绪。
这种未知的恐惧，比直接砍头还要折磨人。
他就这样在偏殿里，从半夜坐到了天色蒙蒙亮。
五更天的鸡鸣声响起，心力交瘁的夏无且再也撑不住，脑袋一点一点，竟靠着冰冷的柱子打起了盹。
“踏，踏，踏。”
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太医令，你很困么。”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殿内响起。
夏无且一个激灵，瞬间惊醒，连滚带爬地跪倒在地。
“老臣，拜见大王！”
嬴政拂袖入座。
“看座，赐茶。”
宫女很快端来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
夏无且战战兢兢地接过，只闻了一下，便脱口而出。
“这是红糖姜母茶？”
他尝了一小口，那股熟悉的温润香甜滑入喉咙，让他精神为之一振。
“好东西，真是好东西。”
他忍不住赞叹道，“老臣前些日子听闻此物，极力求购而不得，不想今日竟在大王这里喝到了。”
嬴政心里有些得意。
那可是寡人投资的产业。
“你若喜欢，寡人赏你十斤。”
话音刚落，一旁的寺人便躬身退下，显然是去落实这道口谕了。
夏无且心中愈发不安，连忙叩首。
“不知大王深夜召老臣入宫，所为何事？”
嬴政没有直接回答。
“太医令，先帮寡人瞧瞧身子。”
他伸出了自己的手腕。
夏无且不敢怠慢，跪行上前，三根手指轻轻搭在了嬴政的脉搏上。
片刻之后，他猛地睁开了双眼。
“大王！您的身体”
他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
“脉象强劲有力，沉稳平和，往日里那些淤积的暗疾之灶，竟消失了大半！”
“这这简直是奇迹！”
他猜测道：“莫非是大王听了老臣的劝，开始勤于锻炼，调理身心？”
“还是说，是上天庇佑我大秦，神灵显圣？”
嬴政放声大笑。
“寡人最近，确实常在宫外行走。”
“偶遇了一位民间神医，为寡人施展了针灸之术。”
“不过两炷香的功夫，便觉神清气爽，脱胎换骨。”
针灸？
夏无且整个人都僵住了。
“针灸之法，早已失传大半，如今通晓者寥寥无几。”
他的声音里满是不可思议。
“此法艰深晦涩，非精通病理、熟记周身三百六十五处穴位者，绝不敢轻易下针。一针之差，便可能致人死地。”
他推测道：“为大王施针者，莫非是上古神医扁鹊的传人？”
“敢问大王，那位神医，是否是一位鹤发童颜，仙风道骨的老者？”
在夏无且的认知里，能有这般通天医术的，必然是隐居多年的世外高人。
嬴政嗤笑一声。
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反而话锋一转。
“太医令，你我君臣，相识多少年了。”
夏无且一怔，恭敬回道：“回大王，自大王从赵国归秦，老臣便侍奉左右，至今已有二十六年。”
“二十六年了啊”
嬴政的声音带着飘忽。
“寡人还记得，十七年前，寡人十八岁，刚刚行过冠礼。”
“那时，吕不韦权倾朝野，寡人名为秦王，实为傀儡。”
夏无且心头一跳，连忙俯身。
“大王雄才大略，隐忍负重。三年之后，便一举铲除嫪毐，驱逐文信侯，亲掌大权，威加海内！”
“呵呵，三年。”
嬴政的笑声里透著一股难言的苍凉。
“是啊，寡人等得起三年。”
“可有人，等不起啊。”
他幽幽地吐出一个名字。
“夏玉房。”
“哐当！”
夏无且整个人，僵在原地，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嬴政没有理会他的失态，自顾自地陷入了回忆。
“寡人自幼在赵国为质，受尽欺凌，是她，像一束光，照进了寡人灰暗的童年。”
“她是寡人见过最活泼、最可爱、最会笑的女子。”
“寡人曾对她许诺，待寡人君临天下，她便是这大秦的王后。”
说到这里，嬴政的声音哽咽了。
“可吕不韦，还有那个该死的赵姬，他们为了打压寡人，为了让寡人永远当个听话的傀儡，百般阻挠。”
“他们威胁她，侮辱她，逼她离开寡人。”
一滴滚烫的泪，顺着这位铁血帝王的脸颊滑落，砸在王袍之上。
“是寡人没用，是寡人保护不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