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在殿内来回踱步,心烦意乱。小税宅 庚薪罪快
儿子的事一时半会没有结果,赵高那蠢货又惹他生了一肚子气。
他脑中忽然闪过顾明那张玩世不恭的脸,还有那碗加了山楂和陈皮的红糖姜母茶。
“对了。”
嬴政停下脚步。
“城西那家‘糖记’,你去查查。”
“把那个叫顾明的店主,底细给寡人查个清清楚楚。”
章邯一愣,随即应道:“是。”
他抬起头,脸上露出别样的神采。
“启禀大王,这家糖铺,臣也有所耳闻,还亲自去尝过。”
“哦?”
嬴政来了兴趣。
“那红糖确实是人间少有的甘美之物。”
章邯的语气里带着赞叹。
“如今在咸阳城,这红糖可了不得,已经是‘有价无市’了。”
“怎么说?”
“那店家开业一日,便挂出了‘休业半月’的牌子,说是订单太多,要闭门赶工。”
章邯的表情有些古怪。
“如今咸阳的黑市上,一块巴掌大的红糖,已经从六百钱炒到了三千钱,足足翻了五倍。”
“就这样,还被那些豪族权贵家的管事们抢破了头。”
嬴政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区区吃食,竟能引得咸阳权贵如此追捧?
“此物为何如此火爆?”
“回大王,臣以为,有三点原因。”
章邯分析起来,条理清晰。
“其一,自然是那红糖的品质,确实是前所未有的好,入口香醇,回味无穷。吃过的人,无不交口称赞。”
“其二,是那店家的手段着实高明。”
章竿的语气里透著一丝佩服。
“他开业那天,搞了两个活动。一个是‘免费试吃’,让路人都能尝到红糖的滋味。另一个是‘抽奖’,买糖就能抽,奖品更是闻所未闻的红糖糍粑,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
“最关键的是第三点。”
“他这‘开业一天,关店半月’的法子,简直是神来之笔。”
章邯一字一顿地说道。
“他把所有人的好奇心和购买欲都吊到了最高点,然后关门不卖了。”
“这下可好,买到的人到处炫耀,没买到的人心痒难耐,到处打听。一来二去,全咸阳城都在议论这红糖。”
“这热度就会一直居高不下。”
嬴政听完章邯的分析,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击,发出沉闷的声响。
“把所有人的好奇心和购买欲都吊到了最高点,然后关门不卖了。”
他重复著章邯的话,嘴角却勾起冷峭。
“此等手段,与耍猴何异?”
“百姓若是一时兴起,过后反应过来,岂不是要骂他奸商?”
“一旦口碑崩塌,这糖记,也就开到头了。”
“大王圣明。”
章邯躬身,脸上却无半分担忧之色。
“臣也曾有过此虑,但那顾明,却想得更为周全。”
“哦?”
“他挂出的牌子上,写的不是‘休业’,而是‘订单已满,闭门赶工,半月后方能再接新单’。
章邯解释道。
“他给出的理由是产能不足,供不应求。如此一来,百姓即便心有怨言,也只能怪自己下手太慢,怪不得店家。”
“更有甚者,”章邯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黑市上流出的那些红糖,似乎也另有门道。”
咸阳,西市。
一处不起眼的酒肆后院,几名膀大腰圆的汉子警惕地守着门口。
这里是咸阳城最大的地下交易场所,平日里龙蛇混杂,气氛肃杀。
可今天,此地的主人,人称“三爷”的黑市掌柜,却一反常态地站在门口,搓着手来回踱步,脸上堆满了热切的笑。
当一个穿着短褐,身形精悍的年轻人出现在巷口时,三爷的眼睛“蹭”地就亮了。
“哎哟!钟生兄弟,你可算来了!”
三爷一个箭步冲上去,热情地拉住来人的胳膊,那态度,比见到亲爹还亲。
这年轻人,正是顾明派来的钟生。
钟生不动声色地抽回手臂,对他这三百六十度的大转变没有半点反应。
他可没忘,半个月前他来这探路子的时候,这三爷是怎么用鼻孔看他,怎么冷嘲热讽说他们那“破糖水”上不了台面的。
“三爷,别来无恙。”钟生淡淡开口。
“好好好,托兄弟的福。”三爷连连点头,将他往院里引,急不可耐地问,“兄弟,这次带了多少货?”
钟生伸出两根手指:“十块。”
三爷脸上的笑容一僵。
“十块?兄弟,你这是不是太少了点?”
“如今整个咸阳城的达官贵人,谁不等着你家这红糖?我这儿的单子都排到下个月了!二十块都不够分的!”
“东家说了,生意要做长久,不能一锤子买卖。”钟生语气平淡,“扰乱了行情,以后大家都没得赚。”
三爷脸上的肥肉抽了抽,心里把那个素未谋面的“东家”骂了八百遍。
但他不敢发作。
现在是人家捏著货,是祖宗。
“行,行,十块就十块。”三爷咬了咬牙,“价格还是老规矩?”
钟生瞥了他一眼。
“三爷,你这话说的就没意思了。”
“现在黑市上,一块糖炒到多少钱了?”
三爷干笑一声:“这个三千钱。”
“那是我给你的价。”钟生竖起四根手指,“一块,四千钱。”
“什么?!”三爷一下就跳了起来,“四千钱?!钟生兄弟,你这比我卖得都贵!你这是抢钱啊!”
钟生冷笑一声。
“三爷,你摸著良心问问自己,那些来你这儿买糖的,是差那一千钱的人吗?”
“愿意花三千钱的人,就绝不会在乎多花一千。你信不信,现在外面有的是人,愿意出五千钱,只为从我手里拿走这十块糖。”
“你要是不要,我立刻就走。”
说完,他转身作势要离开。
“别别别!”三爷彻底慌了,一把拽住钟生的袖子,满脸都是谄媚的笑,“兄弟,兄弟我错了!四千就四千!我要!我全要了!”
交易很快完成。
四万钱不是小数目,三爷直接用一张钱庄的契券付了账。
拿着那张轻飘飘的桑皮纸,三爷心里在滴血,嘴上却不敢有半句怨言。
“钟生兄弟,你跟东家说一声,这生意太扎眼了。”三-爷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咸阳城里,没靠山的肥肉,活不长久。”
他这是真心话,也是在试探顾明的底细。
钟生将契券揣进怀里。
“三爷,你记住了。”
“我们东家做生意,有个规矩。”
“咱不坑穷人,只宰有钱人。这帮人钱多得没地方花,不宰他们宰谁?”
他拍了拍三爷的肩膀,咧嘴一笑。
“你尽管把价往上炒,炒到五千,六千,都有人要。”
“他们越是骂,这糖就越值钱。”
说完,钟生便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巷子的阴影里。
只留下三爷一个人,愣在原地,手心里全是冷汗。
这他娘的都是些什么人啊。
秘殿之内。
章邯将黑冰台探听到的黑市交易,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嬴政安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喜怒。
“所以,他用九成的货,满足市面上的普通订单,维持口碑和热度。”
“再用一成的货,投入黑市,用匪夷所思的高价,去榨干那些豪族权贵的钱包。”
章邯总结道。
“那些权贵,明知被宰,却又心甘情愿。因为谁能先弄到这红糖,谁就在圈子里有面子。”
“一个愿宰,一个愿挨。”
“此法,既赚了大利,又不会落下话柄,更不会得罪平民百姓。实在是高明。”
章邯说完,便垂首静立,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