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几只陶鼎里盛着新奇的菜肴被端了上来。
一鼎是红亮色的炖羊肉，肉块上裹着一层黏稠的酱汁。
另一碗是绿油油的藿菜汤，汤面上却飘着几粒红糖粒，散发著一股甜不丝丝的怪味。
“红糖肥羊炖，藿菜甜汤。”
赵高献宝似的介绍著，声音尖细，满是邀功的意味。
嬴政拿起汤匙，先尝了一口那红糖炖羊肉。
肉刚入口，他的眉头就拧成了一个疙瘩。
羊肉的膻味，混杂着红糖的甜腻，两种味道在嘴里横冲直撞，形成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心感。
他强忍着没吐出来，又用另一支汤匙舀了勺藿菜甜汤。
清爽的野菜味被一股粗暴的甜味彻底覆盖，喝下去只觉得满口甜腻，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呕——”
嬴政猛地侧过头，将嘴里的东西悉数吐在了地上。
“啪！”
他反手一挥，那碗藿菜甜汤被整个扫落在地，汤汁溅了赵高一身。
“此等猪狗之食，也敢呈于寡人面前！”
暴怒的吼声，让整个章台宫的温度都降到了冰点。
赵高“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抖得如同筛糠。
“大王息怒！大王息怒！”
“息怒？”嬴政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寡人肠胃不适，太医令三令五申需饮食清淡。你这油腻甜腻之物，是想让寡人肚痛三日不成？”
“奴才不敢！奴才万万不敢！”赵高把头磕得邦邦响。小税宅 庚薪罪快
嬴政一步步走到他面前。
“赵高，你何时有资格干预寡人的膳食了？”
赵高整个人都僵住了。
嬴政的声音变得幽幽的。
“今日，你能拿捏寡人的吃喝。”
“明日，是不是就能拿捏寡人的生死了？”
赵高如坠冰窖，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他那张往日里伶牙俐齿的嘴，此刻哆嗦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整个人瘫软在地。
嬴政看着他这副魂飞魄散的模样。
“罢了。”
他重新坐回案前，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威严。
“念你也是一心为寡人着想，此次便不追究。”
赵高闻言，连连叩首谢恩。
“但你给寡人记清楚。”嬴政的声音再次冷冽起来，“寡人的饮食，无人能掺和。再有下次，便将你做成肉羹，喂了宫里的恶犬。”
这句话，是说给赵高听的，也是说给这宫里所有人听的。
当然，嬴政心里默默加了一句。
那个叫顾明的小子除外。
他做的饭菜还是很不错的。
就在这时，一名黑冰台的锐士匆匆入殿，单膝跪地。
“启禀大王，章邯都尉正在秘殿等候。”
“让他等著，寡人这就去！”
他大步流星地朝着殿外走去，将身后跪伏在地的赵高忘得一干二净。
嬴政的身影彻底消失后，赵高才敢从地上爬起来。
他失魂落魄地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湿透，紧紧贴在身上，狼狈不堪。
完了。
这次，是彻底拍在马腿上了。
他懊恼地捶著自己的脑袋。
大王明明心情正好，怎么会因为几道菜就发这么大的火？
红糖
咸阳城里不都说这东西是人间美味吗？
赵高脑中灵光一闪。
不对。
问题不在红糖，而在做法。
大王厌恶的，是御膳房做的这些不伦不类的东西。
那大王喜欢的，又是什么？
他猛地想起，大王今日回来时，精神状态好得惊人。
大王今日出宫，必定是遇到了什么人，尝到了真正的红糖美食。
所以，才会对御膳房的东施效颦之作如此震怒。
想通了这一层，赵高的身体不再发抖。
他慢慢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冠。
君心难测。
这一次，是他揣摩错了。
但，他赵高，绝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他必须补救。
必须把那个真正懂得红糖美食的人，弄到大王面前。
只有这样，才能重新夺回君心。
秘殿。
青铜门缓缓开启，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息。
嬴政大步踏入，冰冷的空气让他因怒火而发热的头脑冷静了几分。
殿内只点着一盏孤灯，光线昏暗。
一道黑色的身影单膝跪在殿中央，纹丝不动。
“说。”
嬴政坐上主位。
“启禀大王。”
章邯抬起头，声音沉稳有力。
“臣，查到了关于阿房姑娘的一些旧事。”
嬴政端起案几上的水杯，动作一顿。
“说下去。”
“阿房姑娘当年自尽，并未带公子同去。”
“轰！”
嬴政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他猛地站起身，案几上的竹简被他带落在地，发出“哗啦”一片乱响。
“你说什么！”
他的声音因为过度的激动而变得尖锐，甚至有些走调。
“他还活着？”
“是。”
章邯肯定地回答。
“阿房姑娘在自尽前，将尚在襁褓中的公子，托付给了她的父亲。”
“太医令，夏无且。”
夏无且！
嬴政的拳头瞬间攥紧，指节根根发白。
好一个夏无且！
好一个忠心耿耿的太医令！
竟敢欺瞒寡人这么多年！
一股狂喜与暴怒交织的情绪在他胸中剧烈冲撞，让他呼吸都变得困难。
他还活着。
他和阿房的儿子，还活在人世。
“他在哪？”
嬴政的声音因为急切而沙哑。
“现在何处？以何为生？可还在咸阳城内？”
章邯的头垂得更低了。
“回大王，当年咸阳局势动荡，夏无且并未亲自抚养公子。”
嬴政刚刚燃起的希望，被浇了一盆冷水。
“他将公子托付给了一位信得过的游侠，带离了秦国。”
“游侠？”
嬴政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此后，便再无音讯。”
章邯的声音里透著请罪的意味。
“黑冰台无能，只探听到公子可能被带往燕、齐之地，也可能就藏于民间，具体下落，暂无确切消息。”
秘殿之内，死一般的寂静。
嬴政胸口剧烈起伏，刚刚那股冲天的喜悦，转瞬间化为刺骨的寒意与烦躁。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找到了线索，却又断了线索。
这种感觉，比一开始就毫无头绪更让人抓狂。
“臣建议，可由大王亲自召见夏无令，当面询问。”
章邯见嬴政久久不语，斗胆提议。
“太医令身份特殊，黑冰台不敢擅用审问之法。”
他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
“或许，公子已经回到了秦国，只是我们还不知道。”
嬴政颔首。
这个可能性很大。
“传令下去。”
他的声音恢复了冷静。
“派铁鹰剑士，去‘请’太医令夏无且入宫。”
“就说寡人夜里回想起一些往事，想与故人聊聊。”
“大王，铁鹰剑士出面，恐怕会吓到夏太医令。”
章邯有些担忧。
嬴政冷哼一声。
“他的胆子大得很。”
“欺瞒寡人这么多年，这点场面，吓不到他。”
章邯不再多言，躬身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