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都对。
尹正文缓缓放下茶碗，声音有些干涩。
他收起了所有帝王的威严与伪装，第一次用一种近乎请教的语气开口。
“此症，该如何治理？”
他坦言道：“我公务繁忙，无法避免熬夜，最多，只能设法减少一些时辰。”
“那没救了。”
顾明两手一摊，回答得干脆利落。
“您要是继续天天修仙，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你，趁早准备后事吧。”
尹正文的脸又黑了。
“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顾明话锋一转。
“药石只能治标，无法根除。想多活几年，就得从改变习惯入手。”
他伸出三根手指。
“我给您三个建议。”
“第一，从明天开始，每日中午，无论多忙，都必须抽出半个时辰来小睡片刻。这能极大地弥补夜间睡眠的亏空。”
“第二，调整饮食。以清淡的素食为主，荤腥最多占两三成。先生要是不嫌弃，以后可以常来我这儿用饭，我做的饭菜，保准精细，最适合您这样的肠胃。”
“第三嘛”
顾明从案几下，取出了他那个装着银针的布包。
“您这耳鸣，我可以立刻帮您缓解。”
“用针灸。”
他将布包摊开，一排长长短短的银针在烛火下闪著幽冷的寒光。
尹正文看着那些明晃晃的锐器，身体本能地绷紧了。
身为帝王，他经历过太多次刺杀。
让这些能轻易取人性命的东西，靠近自己身上最脆弱的头部，是他绝对无法接受的事情。
可那该死的耳鸣，已经折磨了他太多年。
太医令的汤药喝了无数，却收效甚微。
他看着顾明那张坦然的脸，心中天人交战。
罢了。
这小子若想害我，有的是机会，不必等到现在。
他的人品，暂且信得过。
死马当活马医吧。
“来吧。”
尹正文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好嘞！”
顾明应了一声，扶正了他的头颅。
“先生，好一颗头颅，您可千万别乱动啊。”
他开了句玩笑，随后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
凝神，静气。
他捻起一根银针，找准了尹正文耳屏前的凹陷处。
听会穴。
手腕一抖，银针精准刺入。
紧接着，是手背上的合谷穴。
后颈的风池穴。
耳后的翳风穴。
一根根银针被他用娴熟手法，分毫不差地刺入穴位。
尹正文只觉得一股酥麻温热的感觉，从针刺处迅速蔓延开来。
整个头部都像是浸泡在温水里，又像是被人用最专业的手法做着深度按摩。
那股舒适感，让他紧绷的身体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他甚至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叹息。
“嘶——舒服！”
“先生，重头戏来了。”
顾明的声音响起。
“接下来这一针，是猛药，会有点痛，您忍着点。”
尹正文还没反应过来。
就感觉头顶正中，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
百会穴！
“啊——！”
他惨叫一声，身体剧烈地挣扎起来。
“别动！”
顾明厉喝一声，伸出大手，死死按住他的肩膀。
“成败在此一针！”
这声音里透出的威严，竟让尹正文瞬间停止了挣扎。
剧痛只持续了短短数息，便如潮水般退去。
后厨里，再次陷入了寂静。
过了许久，顾明才松开手，轻声问道。
“先生，你再仔细听听。”
“耳朵里还嗡嗡响吗？”
尹正文愣住了。
他下意识地去倾听。
那道困扰了他数年，如同附骨之疽般，日夜不休的嗡鸣声。
不见了。
前所未有的清净。
顾明看着他那副呆滞的表情，笑了笑。
“效果不错吧？”
“要完全发挥效果，还得留针两炷香的功夫，刺激刺激穴位。”
尹正文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都瘫在了椅子上。
“这两炷香的功夫，着实有些无聊。”
他闭着双眼，享受着难得的宁静。
“不如，我们聊聊天？”
“行啊，先生想聊什么？”
顾明也乐得清闲，随口应道。
“军国大事，那些烦心事，今天不想聊。”
尹正文的声音带着慵懒。
“聊点轻松的。”
他顿了顿，抛出一个让顾明头皮发麻的话题。
“我们就聊聊，当今的秦王吧。”
顾明刚端起茶碗准备喝水，听到这话，手一哆嗦，差点把碗给扔了。
“别别别，先生，这可使不得！”
他把茶碗重重放下，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非议王上，那是要杀头的！”
“我这颗脑袋，还想多留几年呢。”
说著，他还冲尹正文做了个鬼脸，吐了吐舌头，双手在脖子上一划。
那滑稽的样子，让尹正文哭笑不得。
“秦王何时因为几句议论就杀过人？”
“再说了，你我如今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出卖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尹正文循循善诱。
“旁人对秦王的看法，无非是些陈词滥调，听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我倒是很好奇，你这个‘医道宗师’，对秦王会有什么与众不同的看法。”
这话算是把顾明架起来了。
不去评价，就是承认自己刚才在吹牛。
顾明心里那叫一个纠结。
这简直是道送命题啊。
说得好了，皆大欢喜。
说得不好，这位大佬一不高兴，自己怕是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他思索了半天，决定还是得说。
富贵险中求。
这位大佬明显是秦王身边的人，自己说的要是能传到秦王耳朵里，说不定还能混个脸熟。
“行吧。”
顾明清了清嗓子，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他决定先试探一下对方的底线。
“那我就随便聊聊，政哥这个人的功与过。”
“噗——”
尹正文刚喝到嘴里的一口茶，差点喷出来。
政政哥？
一股怒气直冲天灵盖。
放眼天下，谁敢如此称呼寡人？
这小子，是活腻了吗？
他强忍着把顾明拖出去砍了的冲动，却又被那句“功与过”勾起了强烈的好奇心。
他倒想听听，这个敢叫自己“政哥”的竖子，能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评价来。
“咳咳你继续说。”
尹正文擦了擦嘴角，声音有些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