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眼珠子一转，换上一副嬉皮笑脸的表情。
“先生你别气了，秦王怎么想，那是他的事。说不定他现在正想着晚上该睡哪个美人呢，哪有空琢磨这些。”
“嘘！”
顾明自己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郑重其事地压低了声音。
“先生，这话我可就跟你一个人说啊。非议王上，那可是要掉脑袋的！我这是把你当自己人，才跟你口无遮拦地聊几句。”
尹正文被他这一连串的操作给整不会了。
胸口那股滔天的怒火，硬生生被这小子的插科打诨给憋了回去。
又气，又无奈，还有荒谬感。
“先生你等著。”
顾明殷勤地跑去灶台，拿起那只属于尹正文的陶碗，重新给他盛了一碗热茶。
“知道你肠胃不好，这红糖姜母茶里我给你加了点料，效果更好。”
他把茶碗递了过去。
尹正文垂下头，一股独特的草药香气钻入鼻腔。
碗里除了红糖和姜片，还飘着几颗红色的果子和不知名的草叶。
“这是什么？”
“山楂和陈皮，健胃消食的。”
顾明解释道。
望着杯中陌生的东西，尹正文心中微微触动。
他狐疑地看了顾明一眼。
“你又不懂药理，随意用药，是会治死人的。
“放心吧，先生。”
顾明拍著胸脯，仰首挺胸，一脸傲然。
“不瞒您说，我其实是个医道宗师！王宫里的那些太医，都未必有我靠谱。”
尹正文嗤笑一声。
医道宗师？
就凭你？
“医道一途，从无天才。需背负的医书汗牛充栋，需诊治的病患不计其数。没有三十年的功夫，头发没熬白几根，谁敢自称大医？”
“传说中的神医扁鹊，也是走遍天下，才积累了一身医术。”
“你这黄口小儿，也敢妄称宗师？”
虽然嘴上不信，他还是端起陶碗，喝了一口。
甘甜中带着一丝微苦，刚好解了红糖的甜腻，一股暖流顺着喉咙滑下，胃里的不适感又缓解了几分。
风味，确实独特。
“不信？”
顾明凑了过来，“要不我给您把把脉？是不是宗师，一试便知。”
尹正文看着他那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心里觉得好笑。
也罢。
就当是陪他玩玩。
在这咸阳城里，已经很久没有人敢用这种纯粹的态度，和自己这般交流了。
没有算计，没有恐惧，没有尔虞我诈。
“来吧。”
他伸出了自己的右手，随意地搭在桌案上。
顾明立刻正襟危坐，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状态调整到最佳。
他伸出食指、中指和无名指，稳稳地搭在了尹正文的手腕上。
手指落下，没有丝毫的颤抖。
他闭上双眼，全心投入到对脉象的感知之中。
尹正文却没在意他神神叨叨的动作。
他就著昏黄的烛光，凝视著近在咫尺的这张脸。
棱角分明的轮廓，俊秀的容貌。
那对剑眉，那双闭着的眼睛，像极了阿房。
可那高挺的鼻梁，那紧抿的嘴唇，还有耳朵的形状，分明就是自己的翻版。
尹正文的心，猛地一跳。
一个荒唐到极点的念头，不受控制地从心底疯长出来。
这小子
真的是我的儿子？
他瞬间失神。
如果这小子，真的是自己和阿房的骨血，那他
是该让他继续当一个市井商贾，快活一生？
还是将他带回宫中，给他大秦长公子的无上尊荣？
无数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翻腾，纠缠，让他心乱如麻。
他的呼吸，也随之变得急促起来。
“先生，调匀呼吸，不要紧张。”
顾明的声音，将他从万千思绪中拉了回来。
尹正文猛然回神，强迫自己不再去想那些没有根据的猜测。
一切，都需要确凿的证据来验证。
他强行压下心中的波澜，只是心里一个念头，却变得愈发清晰。
这小子，可比扶苏那小子顺眼多了！
顾明的手指离开那只手腕。
他睁开眼，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
尹正文从纷乱的思绪中抽离，正好对上他这副凝重的表情。
“如何？”
“先生，您这身体，问题不小啊。”
顾明咂了咂嘴，表情严肃。
“算不上生病，但也绝对称不上健康。”
“用我的话来说，就是一种‘亚健康’的状态。”
亚健康？
尹正文咀嚼著这个陌生的辞汇。
“意思就是，您的身体就像一栋看着还算结实，但地基已经快被蛀空的房子。”
“平时看不出什么大毛病，可只要再来一阵稍微大点的歪风，或者再多压上一根稻草，就可能轰然倒塌。”
顾明说得直白。
他看着尹正文那张明显带着倦容的脸，毫不客气地给出了最终诊断。
“最核心的问题，就是长期熬夜，睡眠不足。”
“再这么下去，我敢断言。”
“先生您，活不过五十岁。”
话音落下。
尹正文端著茶碗的手，停在半空中。
一股怒火从胸腔直冲头顶。
放肆！
他乃九五之尊，富有四海，天下万物皆为其所有。
这个黄口小儿，竟敢当面咒他短命？
“先生别生气，也别不信。”
顾明仿佛没察觉到那股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怒意，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您的病灶，有两处最为明显。”
“其一，在肠胃。”
他伸手指了指尹正文的腹部。
“您应该是肠胃湿寒，所以平日里厌恶油腻，没什么胃口，饭后还时常腹中绞痛，对不对？”
尹正文的怒火，瞬间熄了半截。
这症状，与他分毫不差。
“其二，在您的耳朵。”
顾明的话，还在继续。
“应该是您的右耳，有严重的耳鸣之症。尤其是在心烦意乱之时，那嗡鸣声会愈发严重，甚至会短暂失聪，听不清旁人言语。”
“我说的，可对？”
尹正文一愣。
肠胃之疾，宫中近臣尚且知晓一二。
可这耳鸣之症，是他最大的秘密。
除了为他诊治多年却束手无策的太医令夏无且，再无第三人知晓！
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
这小子他是怎么知道的！
尹正文看着顾明，那张总是带着玩世不恭的脸上，此刻写满了专业与自信。
他彻底信了。
这小子，真不是在胡说八道。
他真的有宗师之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