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嬴政坐在铜镜前,任由宫人伺候洗漱。
赵高指挥着内侍们,将一碟碟精致的早膳呈上。
云梦泽的鲜菱、东海的鲍鱼脍、还有专从西域快马加鞭运来的熊掌,用文火煨了一夜,香气四溢。
“王上,这熊掌最是滋补,您尝尝?”赵高掐著嗓子,小心推荐。
嬴政的眉峰蹙起。
那股子浓郁的肉香,远不如昨夜那块红糖糍粑的甜香,更比不上那碗藿菜疙瘩的朴实咸苦。
“撤了。”
赵高脸上的笑容僵住:“王上?”
“去,给寡人做一碗藿菜疙瘩汤。”嬴政吩咐道。
整个殿内的宫人都愣住了。
藿菜疙瘩?那不是黔首百姓才吃的粗食吗?
赵高以为自己听错了,结结巴巴地确认:“王上您是说藿菜疙瘩?”
“需要寡人说第二遍?”嬴政的声音冷了下来。
“奴婢该死!奴婢这就去办!”赵高吓得一哆嗦,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很快,一碗热气腾腾的藿菜疙瘩汤被端了上来。
还是那股熟悉的藿菜微苦的味道,只是汤水清澈,疙瘩也做得更精细些。
嬴政拿起汤匙,舀起一个送入口中。
粗糙,寡淡。
他咀嚼著,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哦,是少了那一口甜。
要是吃完这碗汤,能再来一块外酥里糯的红糖糍粑,那滋味才叫圆满。二八看书徃 追嶵芯蟑截
即便如此,他的胃口也比往日好了太多。
一碗疙瘩汤很快见了底,嬴政甚至感觉到了久违的饱足感。
赵高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却也不敢多问,只能在心里疯狂揣测。
很快,一个离奇的说法在宫中悄然流传开来:王上吃腻了山珍海味,最近独爱藿菜疙瘩。
御膳房为此乱作一团,连夜研究起了藿菜的一百零八种做法。
用过早膳,嬴政开始批阅堆积如山的奏章。
他执政勤勉,数年如一日,早已习惯了这种枯燥的生活。
当一卷来自南郡的加急竹简被送到案前时,殿内的气氛陡然一变。
嬴政展开竹简,只看了几行,脸色便阴沉起来。
“砰!”
他猛地将竹简砸在案上,发出一声巨响。
“好一个楚国!好一个屈氏!”
竹简上写得清楚:楚国背弃了之前割让青阳以西土地的约定,楚国大族屈氏的族主屈平,非但没有交出土地,反而公然斩杀了前来交接的秦吏,更率领族兵私自攻打秦国已占的南郡城池。
这是赤裸裸的背盟!
更是对大秦国威的公然挑衅!
嬴政只觉得一股怒火从胸口直冲天灵盖。
他一统天下的宏图伟业正在关键时刻,韩、赵、魏三国已灭,天下震怖,这偏居南方的楚国,竟敢在这时候跳出来打他的脸?
“屈氏?哼,一个丧家之犬,也敢在寡人面前狂吠!”嬴政怒极反笑。
他想起了当年那个叫屈原的楚国大夫,也是这般不知死活,最终落得个投江喂鱼的下场。
看来这屈氏的骨子里,就刻着不自量力的蠢劲。
“赵高!”
“奴婢在!”
“传王翦、李信,即刻觐见!”
“诺!”
命令传下,不到半个时辰,一老一少两位将领便一前一后步入章台宫。
老将王翦,须发花白,步履沉稳,一身甲胄虽旧,却擦拭得锃亮。他经历过数代秦王,是秦军中定海神针一般的存在。
小将李信,则是近年来秦军中风头最盛的将星。他年轻,勇猛,在灭赵、伐燕的战争中屡立奇功,更是率军千里追杀,逼得燕王喜斩下太子丹的头颅。
两人正是秦国军中两代将领的代表。
“臣,王翦(李信),拜见王上!”
“免礼。”嬴政将那卷楚地急报丢到二人面前,“都看看吧。”
李信年轻性急,率先拿起竹简,一目十行扫过,脸上瞬间涨得通红。
“岂有此理!区区楚寇,竟敢辱我大秦!”
他一把将竹简攥在手里,对着嬴政单膝下跪,声如洪钟:“王上!末将李信请战!只需给末将二十万兵马,末将必提楚王负刍之头来见,将楚国社稷夷为平地!”
话语中,是少年将军一往无前的锐气与自信。
王翦只是瞥了一眼竹简,便将一切了然于胸。
他没有李信那般激动,只是平静地拱手道:“王上,楚人背信弃义,当罚。但楚国毕竟地广人多,根基深厚,一举灭其社稷,非是易事。”
“依老臣之见,可先遣一上将,领兵十万,击溃屈氏私兵,再兵临楚都陈郢,逼迫楚王加倍割地赔偿,斩杀屈氏族主以谢罪。如此,既可彰显大秦天威,又能避免陷入旷日持久的战事。”
王翦的提议,四平八稳,是典型的老将风格。
惩罚,但不是决战。
嬴政听完,脸色更冷了。
“王老将军,你是老了,还是胆子变小了?”
“加倍割地?斩杀区区一个屈平?”
“寡人要的,是他们不敢再有下一次!”嬴-政一字一句地说道,“寡人要让天下人都知道,辱秦者,是什么下场!”
“寡人要灭了楚国!将楚地,尽数纳入我大秦版图!”
帝王的怒火,在殿内回荡。
王翦躬身,不再言语。他知道,王上心意已决。
嬴政的怒气稍稍平复,他看向依旧跪在地上的李信,又看向沉默不语的王翦。
“伐楚,需多少兵力?”
这个问题,才是今日召见二人的关键。
王翦沉吟片刻,给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的数字。
“楚国带甲之士,号称百万。其国纵深数千里,水网密布,易守难攻。若要一战而定,非倾国之力不可。”
“臣以为,当征发我大秦士卒六十万,另需四十万民夫转运粮草。以百万之众,南下压境,方有必胜之把握。”
六十万大军!
这几乎是秦国现在能动用的全部兵力。
李信闻言,忍不住嗤笑出声。
“王老将军,您真是越老越怕死了。楚国早已不是当年的楚国,内有贵族倾轧,外有连年败绩,早已是外强中干的空架子。”
他抬起头,满脸傲气地对嬴政说道:“王上!灭楚何须六十万!”
“末将愿立军令状,只需二十万精兵,十五万民夫,一年之内,必为王上拿下整个楚国!”
一个狂妄自信,一个老成持重。
两种截然不同的战略主张,摆在了嬴政的面前。
嬴政看着李信,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那股子虎狼之气,让他心生欣赏。
再看王翦,虽然稳妥,却也失了锐气。
况且,王翦、王贲父子军功太盛,朝中隐有“王氏功高”的说法。借李信这颗新星,来平衡一下王家的势力,也是帝王心术的应有之义。
“六十万太多,耗费国力。”嬴政缓缓开口,话语间已有了偏向。
“李将军少年英锐,有当年武安君白起之风。”
他没有当场拍板,但殿内所有人都听出了弦外之音。
这场关乎楚国国运的战争,主帅的天平,已经开始向年轻的李信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