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佖起身将雅间的木窗关好,随后在背对房门的位子坐下。
这个角度,即便有人突然闯进来,也看不清他手上的动作。
他从袖中取出那只随身携带的卦筒,手腕轻轻一抖,一枚竹签应声落入掌心,被他稳稳握住。
之前用来假装眼盲的药物已经失效,赵佖的双眼又恢复了视力。
垂下目光,看向签文。
【小吉:官司已了,兄弟重聚。何成已经收到了你送去的书信。他不满梁山首领王伦的为人,既然官司已经解决,他决定回到阳谷县投奔你。
同时,阮小七听说的你是个仗义的好汉,他决定随同何成一同来阳谷县拜访你。
若是能留住阮小七,兴许对你将来有所帮助。切记:勿令其入宫。入宫后,恐生祸端。】
【小吉:才女偶遇,良缘可期。今日会遇到一位才女,你若能抓住机会,兴许对你未来的事业和子女教育都有帮助。】
【大凶:庙堂风云,双虎环饲。今日早朝上,六贼”之首蔡京,听闻皇帝让你组建锦衣卫,并且将皇城司给了高俅。
他上奏皇帝,请皇帝批准童贯、梁师成、李彦三个宦官组建东厂,以来制衡你与高俅。皇帝批准了。
高俅的皇城司和童贯为首的东厂,将联合起来压制你。你若是搭建起锦衣卫的速度慢了,这两个机构将会对你造成特别大的麻烦。兄弟齐心,是你组建锦衣卫的关键。】
赵佖正沉思著签文带来的信息,门外廊上,忽然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那脚步轻盈细碎,不似史进、卞祥那般沉重。听起来,倒像是个女子。
赵佖立刻手腕一翻,将卦筒收回袖中。
门外。
李清照抬头看了眼雅间门侧悬挂的“观澜”木牌,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被父亲催著来“相亲”的无奈。
“这位将军,敢问屋内可是赵小官人?”李清照转向守在门旁的徐宁,微微屈身,行了一个标准的万福礼。
徐宁本来下意识要抱拳答“里面是陈王殿下”,可话到嘴边又顿住了。在官场久了,他心思转得活,一时掂量起这话该不该说、该怎么说。
王爷是何等身份?若真想见一位女子,无论是召入王府,还是引入宫中,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何必如此大费周章,约在这酒楼雅间私会?
莫非王爷是刻意避著旁人?
“官人”这称呼,怕也是约定的暗号吧。官家万岁称“大官人”,王爷九千岁,可不正是“小官人”?
徐宁自以为悟了,当即点了点头,侧身让开:“正是。姑娘请进。”
李清照推门而入。
雅间内陈设清雅,燃著淡淡的檀香。李清照一眼便看见窗边坐着一位身着锦袍的年轻男子。
想必这人就是赵明诚了。
她在男子对面坐下,开口道:“赵小官人,我来赴约了。”
赵佖微微一怔,随即失笑:“姑娘怕是认错人了。在下并未与任何人有约。”
李清照蹙起秀眉。
福满楼三楼,“观澜”雅间,没错。
门外侍卫也确认过,更没错。
那为何对方不承认?
她心思一转,忽然了然。
想来这位赵家幼子赵明诚,也同自己一般,是被家中催著来应付相亲的罢了。所以才会装作不知,想要推脱过去。
想到这里,李清照不仅不恼,反而对这位“同病相怜”的赵小官人生出了一丝同情和理解。
她神色舒展,轻笑道:“我明白小官人的难处。听家父说,您也通晓诗词书画。不若我们随意聊聊,也好挨过时辰,各自回去交差。”
赵佖心想史进他们还未到,闲坐也是闲坐,便点了点头。可随即又有些尴尬。
诗词书画,他还真不太懂。
最多会说一句:“卧槽,好诗!”
又或者:“卧槽,好画!”
赵佖又忽然想起,自己九年义务教育时,倒是背过的几首李清照的诗词。眼前既是女子,或许能借此聊上几句。
他实话实说:“诗词一道,我并不精通。不过倒是读过些佳句,可说与姑娘听听。”
李清照听赵佖说不懂诗词,心中略感失望,又有些无奈。父亲为了撮合这桩婚事,竟连对方“通晓文墨”也是编的。好在对方倒也坦诚,这一点,反倒让她生出几分好感。
她温声道:“愿闻其详。我听听,看自己是否曾经读过。”
赵佖心中暗道:“你自然没读过。那几首都是李清照南渡之后,历经沧桑所作。如今的她,应当还是个居于深闺、对未来充满憧憬的少女。”
赵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缓缓念出那句他极为喜爱,且觉得很符合当下处境的诗句。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李李清照原本只是礼貌听着,这时却眼睛一亮,脱口称赞。
“好气魄!短短十个字,尽是豪情!”
赵佖正要念出下句,却被李清照轻声拦住:“小官人且慢,不妨让我试着接一句。也好看看,我与那位填词的先生,相差几分。”
赵佖做了个“请”的手势,心中却不以为然。
你接的下句,只怕与原作相去甚远。那位才女,可不是谁都能比肩的。
李清照凝眉思索片刻,眼中忽然泛起光彩:“有了!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噗——”赵佖刚含入口中的一口清茶,毫无形象地全喷在了地上。
李清照见他这般反应,神色微黯,却仍恳切道:“可是我接得不好?还请小官人告知那位先生的下句,容我学习。”
赵佖隔着眼前布条,仔细打量起眼前的少女。
不对!
这太不对了!
她怎么能接对李清照的《夏日绝句》?
难道眼前这个清丽脱俗、眼神灵动的少女,就是李清照本人?
这也未免太过巧合了!
赵佖不信邪,又道:“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你再接下一句。”
李清照摇了摇头,眉宇间笼罩上一层与她年龄不太相符的轻愁。
“好词凄美婉转,宿醉难消,这定是经历了极痛楚、极伤心之事后,方能酝酿出的句子。”
“我人生平顺,未曾有过这般刻骨铭心的悲痛经历,怕是接不出与之匹配的下文,徒然破坏了这份意境。”
赵佖这才暗暗点头。
这才对嘛,哪会如此巧合。
可就在这时,李清照忽然抬手轻按心口,眼眶微红。
“可是,好生奇怪”她喃喃低语,“明明没有经历过,为何听到这上半阕,我心头竟会这般难受,这般酸楚,仿佛能真切地感受到那位填词之人的孤寂与心碎。”
她声音渐低,一字一句,如吟如诉:“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
她停顿了一下,一滴清泪竟顺着白皙的脸颊悄然滑落,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应是绿肥红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