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无忌握著那只鞋,掌心已渗出冷汗。他目光扫向一旁的刘十八,就要将鞋递过去,这已经是他维持最后的体面。
“自己送上来。”
周浩的声音从楼上传来,截断了他所有退路。
崔无忌脸色由青转白,牙关咬得发紧。他盯着那只鞋,仿佛盯着此生最大的羞辱。
他当然想过对方可能只是虚张声势。
可万一呢?
御史中丞不是寻常五品官,那是能直奏御前。若此人真与东宫,公主甚至与陛下有旧,莫说夺他官职,便是牵连家族清誉,也未必是妄言。
他可不想成为下一个卢陵风,那位范阳卢氏,金吾卫中郎将一夜间被削职为民。
他崔无忌呢?
已经三十有余,在族中不过末流,若真步了卢陵风的后尘
最终,他还是转身上楼。
一步,一步,木阶在他脚下发出沉重的闷响。
走到周浩面前时,他几乎是机械地伸出双手,将鞋捧上。
“中丞息怒。”
他低下头,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磨过:
“下官知罪了。”
鞋,终于递到了周浩手中。
周浩接过,给自己套上。
他未再看崔无忌一眼,只淡淡道:
“退下吧。”
三个字,轻飘飘的。
却让崔无忌如蒙大赦,又似被彻底抽空了力气。他躬身倒退数步,直至楼梯口,才僵硬地转身下楼。
而角落里,于都尉悄悄抹了把额角的冷汗。
这长安来的官当真惹不起。
“刘十八。”
周浩的声音从楼上传来:
“给这位崔大人安排隔壁左上房。”
刘十八和崔无忌俱是一怔。
崔无忌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错愕,方才那般折辱自己,此刻竟又让他住左上房?这位中丞究竟是何用意?
刘十八却迅速垂首,哑声应道:
“是,小人这就去收拾。”
他佝偻著背,引著神情复杂的崔无忌朝左上房走去。
左上房与右上房仅一墙之隔,就看刘十七敢不敢干了。
右厢房中,苏无名与仆从们已被动静惊醒。几人匆匆披衣,赶往正堂。
踏入堂内,便见一副微妙的场面,周浩与公孙婉儿凭栏而立,下方于都尉等人垂首静立,气氛有些尴尬。
“苏兄。”
周浩先开了口,语气里带着几分玩味:
“大半夜不睡,也来凑热闹?”
苏无名拱手一笑:
“听闻喧哗,怕出什么事,特来看看周兄是否需要帮手。”
“无妨。
周浩摆摆手:
“苏兄倒是想的周到。”
刘十八此时恰好从左上房退出,瞥见堂中情形,眼皮都未抬,便佝偻著背快步下楼,径直回了自己那间阴暗的厢房,今夜这浑水,他半点不想沾。
气氛一时又回到之前的尴尬,苏无名正准备回去了。
“两位大人。”
于都尉干笑一声,试图活络场面:
“既然都醒了不妨一同坐下饮两杯?长夜漫漫,也算”
这位于都尉倒也是活络,直接说道。
“在下南州司马苏无名,不知都尉如何称呼”
话音未落。
“砰!”
大门被人从外猛力撞开!
于都尉的四名护卫反应极快,“锵啷”一声齐齐拔刀起身,横挡在前。
卢陵风却看也不看他们,先看向苏无名:
“苏无名,大半夜不睡,跑这来做什么?”
随即抬头,瞥见二楼凭栏的周浩与婉儿,他扯了扯嘴角:
“周兄和婉儿姑娘也在?正好今日有些账,得跟这位‘狗都尉’好好算算。”
“放肆!你是何人?身居何职?安敢对本都尉如此无礼!”
卢陵风缓缓转头,看向他。
“我没有官职。范阳卢陵风。”
“既然没有官职,居然敢对本都尉如此放肆。”
于都尉怒极反笑:
“来人,给我拿下!”
周围的护卫刚要上前。
“慢著。”
周浩的声音从楼上落下,不高,却让所有动作戛然而止。
“卢兄一上来便如此剑拔弩张,想必事出有因。不如先说清楚,也好让大家评个理。”
护卫们闻言,迟疑地望向于都尉。
于都尉脸色变了变,终是压着火,朝周浩方向拱了拱手:
“既然中丞大人开口本都尉便给你个分说的机会。”
堂中目光,顿时全聚在卢陵风身上。
“这个姓于的狗官!”
卢陵风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手中匕首因用力而微微发颤:
“他在路上挟持了喜君,还还想对她图谋不轨!”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碾出来的。
“什么?”
苏无名面色骤变:
“喜君小姐怎会在此地?她应当在长安”
“千真万确!人我已救下,是她亲口所言!”
周浩闻言,目光缓缓转向于都尉:
“于都尉,可有此事?”
于都尉心头一紧,脸上却堆起冤屈之色,连忙起身拱手:
“中丞大人明鉴!下官确在路上遇见一名女子,可那是见她被家丁胁迫,意欲贩卖!下官路见不平,这才出手相救啊!”
“你放屁!”
卢陵风怒极反笑:
“那家丁薛环还是个半大孩子,忠心耿耿,怎会卖主?!”
“诶,这位郎君此言差矣。”
于都尉摇头晃脑,故作叹息: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那小儿看似老实,实则早已与人贩勾连。本官参军亲耳听见,他在林间与人商议价钱,这才果断救人!”
“正是!正是!”
一旁的参军赶忙接口,额角冒汗:
“下官听得真切,那小儿说‘货已带到’,对方还嫌价高此事千真万确!”
他说得急切,仿佛生怕慢了一瞬,脑袋便要不保。
周浩的目光在于都尉与参军脸上停了片刻,忽然轻轻笑了一声。
“哦?这么巧。”
他语气平淡,却字字清晰:
“裴喜君乃是吏部侍郎裴坚之女。若她在此地出了差池本官回长安后,怕是不好向裴侍郎交代。”
“既然双方各执一词,不如请裴喜君和薛环出来,当面对质,真相如何,一问便知。”
于都尉脸色唰地白了。
对质?那还了得!
他手心渗出冷汗,脑中念头飞转。对方虽人多,却多是家仆女眷。自己这边有四名精锐护卫,想要对付他们怕也不难
不如一不做二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