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废话!速速开门!”
门外之人语气极其不耐,几乎是在喝骂。
刘十八缓缓拉开门闩。一名文官打扮的人站在门口。其后是一名骑在马上的武将,身着铠甲,身后跟着四名持刀护卫,护着一辆马车。
“此驿何人主事?”
“只小人一人。”
刘十八垂首回答道。
“即刻将上房腾出,备酒备饭,侍奉我家于都尉!”
文官语气倨傲。
“禀上官,此驿已废,住不得人了。”
“放屁!”
马上的于都尉翻身下马。他一把推开文官,走到刘十八面前,居高临下:
“你他娘骗鬼呢?荒废了里头还有马车、有烛光?当本都尉眼瞎?!”
说罢抬腿便是一脚,正中刘十八胸口。刘十八闷哼一声,踉跄倒地。
“走!今夜就住这儿了!”
于都尉大手一挥,带人闯入院中。目光一扫,便见右厢房窗内透出灯火,院中拴着数匹马,还有一辆规制不低的马车。
他走近马槽,眼睛一亮:
“好马!”
身为折冲都尉,他岂会不识马?这几匹坐骑骨骼匀称,毛色光亮,绝非寻常驿马或民马。
“都尉。”
那文官凑近低语:
“听这驿卒说,是因大雨所阻,一位御史中丞与新任南州司马暂住于此。这些马都是他们的。”
“御史中丞?”
于都尉神色一凛。御史中丞虽只是正五品上,品级不如他这从四品的折冲都尉,却是长安的官,更是御史台的实权人物。但凡能坐到这个位置的,背后岂会没有倚仗?
他念头转得飞快,脸上倨傲之色顿时收敛,甚至挤出几分客气:
“原来有宪台上官在此不知中丞大人下榻何处?本都尉理当拜会。”
他虽性好美色,马车上的美人还没来得及享用,但比起攀附长安贵人,谋个前程,女色又算得什么?若能借此留个好印象,甚至搭上线,将来还愁没有美人?
一旁的刘十八赶忙上前,挨过一脚后显然学乖了,语气也恭敬不少:
“都尉大人,中丞大人在正堂右上房安歇,此刻怕是已经睡了。且中丞携有女眷,此时打扰恐多不便。”
“哼,你这驿卒倒懂些规矩。”
于都尉瞥他一眼:
“方才骗我的事便罢了,速去备些饭食来,爷饿了。”
“是!”
待刘十八退下,于都尉立刻拉过那文官参事,压低声音:
“快去,将马车里那小娘子悄悄带到没人的厢房关好,嘴堵严实了,千万别惊动中丞大人!”
参事连连点头:
“都尉放心,下官亲自去办。”
不怪他紧张,若被那位御史中丞发现自己半路“捡”了个貌美女子意图不轨,一纸弹劾上去,他这辈子算是到头了。
参事命人将车中的裴喜君押下,亲自锁进了左厢房,那正是卢陵风在的屋子。
不多时,于都尉已领着一干人在正堂喝酒吃肉肉,只是说话都压着嗓子,生怕惊扰了右上房中那位“中丞大人”的清梦。
而此刻的左厢房里,卢陵风已带着裴喜君脱身,中途还斩了一条白蟒。
二人正待去救仍缚在车上的薛环,院门处,敲门声竟又一次响了起来。
地下冰窟里,刘十七蹲在洞口边,听着上头接连不断的动静,脸色黑如锅底。
往常半个月不见人影的鬼地方,今天这是撞了什么邪?一拨接一拨,没完没了!
这还怎么下手?!
正堂。
大门再次被推开。
来人三十余岁,手持马鞭,虽衣衫微湿,却昂首挺胸。他目光扫过堂内众人,略一拱手,声音清朗:
“清河崔无忌!”
堂内霎时一静。
于都尉手中酒杯顿了顿,随即赶忙起身行礼,脸上已堆起笑容:
“原来是清河崔氏的郎君!在下折冲都尉于”
“都尉不必通名了。”
崔无忌淡淡打断,语气虽不算无礼,却透著高傲:
“崔某深夜赶路,倦了,这便歇下。诸位还请低声些。”
“啪!”
一旁的参事忍不住拍案而起,怒道:
“你身居何职?连个随从都无,竟敢对都尉如此说话?!”
崔无忌脚步一顿,侧过脸,唇角勾起一抹弧度:
“八品县丞,如何?”
“区区县丞,安敢”
“住口!”
于都尉厉声喝止参事,转身对崔无忌又是一揖,语气竟带上了几分客气:
“清河崔氏,天下高门,于某岂敢失敬?能在此荒驿与崔县丞相逢,实乃缘分。不知可否赏脸共饮一杯?”
崔无忌目光在于都尉脸上停留一瞬,又瞥了眼桌上那些粗陋酒食,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轻蔑。
“算了吧,是什么人都能于崔某同席共饮的吗?右上房腾出来没有?”
一旁的刘十八赶忙躬身,哑声回道:
“禀上官,右上房已有贵客。是御史中丞周大人下榻。”
“哦?这等偏僻之地,竟有御史中丞驻足?”
他轻哼一声,语气仍带着世家子弟特有的高傲:
“我清河崔氏,难道还不及他一个五品宪台官?他是哪家出身?”
话音未落—。
“咻——啪!”
右上房房门骤开,一物破空而下,不偏不倚,正砸在崔无忌额头上!
声响清脆。
崔无忌虽习过些武艺,却全然没料到这一出,被砸得踉跄半步,恼羞成怒地抓起地上那物件,竟是一只男子的便鞋。
“何人胆敢偷袭!”他勃然抬头,额角已红了一块。
拿起地上的东西一看,居然是一只鞋。
楼上,一道身影凭栏而立。周浩披着外袍,神色懒散,身旁依著婉儿。
“是我。”
周浩垂眼看他,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日下雨:
“鞋滑,掉了。劳驾崔崔什么来着?替我把鞋送上来。”
满堂目光瞬间聚焦于楼上。
于都尉更是看得眼睛发直,他何曾见过这般绝色?一时间连呼吸都忘了。
周浩视线冷冷扫过去:
“再敢看,我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
于都尉赶忙低下头,再也不敢看过去。他可不想惹二楼这人生气,他现在只需要看这个中丞和崔无忌斗法就可以了。
“你你竟敢如此辱我!”
崔无忌握著那只鞋,声音发颤,每个字都像从齿缝里迸出来:
“我乃清河崔氏!你又是哪家出身,安敢”
“清河崔氏?”
周浩嗤笑一声,打断了他,语气里的讥诮毫不掩饰:
“在这大堂官驿之内,天子治下,只论品级,不叙郡望。”
“你,八品县丞。我,正五品上御史中丞,持节巡察,代天巡狩。”
“见上官不拜,是失仪,私下议论上官,是不敬,居然还想要擅闯上官住所,是犯禁。”
他每说一条,崔无忌的脸色苍白一分,狡辩道:
“我”
“你今日犯的每一条。”
周浩声音陡然转冷,直接打断他:
“都够我一纸奏章直达御前,夺你的官,革你的职,永不叙用。”
“到了那时,莫说你清河崔氏的族谱,便是你家中长辈亲自去求,也保不住你这项官帽,更保不住你崔家在朝堂上的清名。”
这话既是警告,也是暗示。我敢这么说,自然有我的底气。
崔无忌瞳孔骤缩,握著鞋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现在。”
周浩伸出手,掌心向上:
“我的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