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东宫侧殿。
“末将周浩,拜见太子殿下。”
周浩肃然行礼。
“周卿不必多礼,坐。”
太子抬手示意,内侍随即奉上清茶。
待周浩落座,太子才缓声开口:
“今日请你来,是为‘长安红茶’案的后续安排。此案虽已了结,但朝中议论未止。”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周浩面上:
“孤本欲借此功,擢你为金吾卫中郎将,留京任职。可惜”
太子轻叹一声,指尖在案几上轻轻一叩:
“朝中有人认为你资历尚浅,虽立奇功,然升迁不宜过速。更有甚者,以‘非世家出身,难镇禁军要职’为由,有些微词。”
周浩静听,心中了然。
什么资历不足,不过是门第之见罢了。卢陵风和自己可差不多年纪,他怎么就能担任。无非就是仗着范阳卢氏。
太子话锋一转,语气转为郑重:
“不过,孤已向陛下请旨授你御史中丞,奉敕巡察黔中道。”
“此职虽为外放,却非贬谪。御史中丞,正五品上,掌监察、奏劾、巡察之权,代天子巡狩地方。黔中道虽偏远,却正是用武之地。”
太子又补了一句,声音压得更低:
“孤答应你,此去最多一载。待南边局势稳当,孤必调你回京。届时,金吾卫中郎将之位仍虚席以待。”
周浩心中明镜一般,御史中丞,正五品上,这哪是外放,分明是破格擢升! 这职位向来是心腹重臣所任,自己能拿到,太子的力推固然关键,但恐怕公主也在暗中顺水推舟,乐得将自己这个“变数”支得远些。
“殿下厚恩,末将铭记于心!”
周浩当即躬身,声音沉而稳:
“此行必恪尽职守,不负殿下所托。”
“好,好。”
太子面露欣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
“你明白其中轻重便好。”
他转身从案上取过一个早已备好的锦匣,打开匣盖,将内中之物一一示于周浩:
“敕牒、告身、鱼符,还有这方御史中丞银印——孤都为你请下来了。凭此印信,黔中一道官员见你如见宪台,可先察后奏。”
接着,太子竟亲自为他讲解起文书格式,监察奏报的要点,事无巨细,宛如师长。周浩这个“武夫”听得认真,心中却不由暗叹:
“这位殿下笼络人心的手段,当真是滴水不漏。
而此时的长安城中,命运之线仍在悄然交织。
刚得了南州司马任命的苏无名带着老仆,与被罢官逐出京城的卢陵风,竟又在城门外“巧遇”。三人带着背着药箱费鸡师向南州走去。
另一边,裴府深闺中,裴喜君眼泪汪汪地说动了忠仆薛环去找自己的“情郎”。
有人高升离京,有人戴罪远行,有人为爱出走。
长安城的故事似乎告一段落,而南方的序幕,正在风尘中缓缓拉开。
周浩到家后,说了这事,婉儿便默默开始收拾行装,她自然是要跟去的。
将她独自留在长安,周浩也放心不下。索性置办了一辆宽敞坚固的马车,带上家中四名略通武艺的仆从和仅有的两名侍女,一行八人。
翌日清早,车队驶离长安。
此行并没有什么急事,周浩也不催促。一行人慢慢走,遇城则入,见景则游。这般走走停停,将近一月,方近南州附近。
南州邻界,甘棠县地界。
太阳已经快要下山了,天色阴暗,已经有乌云开始汇聚。
一辆青篷马车在几骑护卫下,沿着官道向前。马蹄声在渐起的暮风里显得有几分匆促。
前方道旁,三名男子正并肩而行。听得身后车马声近,不约而同回首望来。
车帘恰在此时挑起。
周浩探出半身,目光正好与回头望来的苏无名撞个正著。
两人俱是一愣。
“停车。”
周浩出声,马车应声而缓。他利落地跃下车,脸上已浮起笑意。
“苏兄,卢兄,真是巧啊。”
苏无名眼中讶色未褪,随即化为惊喜:
“周兄?竟真是你!”
他快步上前,打量周浩这一身常服,又看了看他的马车和随从,眼中浮起困惑:
“周兄这是南下公干?可你应是金吾卫”
话到一半,他忽然顿住,似是想到什么,眼神微动:
“难道长安另有安排?”
卢陵风也走了过来,虽未开口,目光却落在周浩腰间——那里悬著一枚寻常武官不会佩戴的银鱼袋。
风卷起尘土,远处隐隐传来闷雷声。
周浩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只侧身让开车门:
“天色将雨,前头驿馆应该不远了。诸位如果不嫌弃,不妨上车同行一程,路上慢慢说。”
卢陵风没有丝毫犹豫,直接踏了上来。
苏无名却面色犹豫,脚下迟疑。公主那句“走着去”的告诫犹在耳边。
“苏兄,雨要来了。”
周浩伸手一拽,力道不轻不重,正好将他带得一个趔趄,人已上了车。
苏无名站稳身形,朝着长安方向虚虚一拱手,口中念念有词:
“殿下明鉴下官这是被迫的,实属无奈啊。”
老仆苏谦紧跟在后面上了车。
卢陵风是头一回见婉儿,周浩便为双方引见。婉儿敛衽见礼,姿态温婉,卢陵风连忙还礼,神情却有些局促,他面对这般场面,多少有些不自在。
待坐下后,周浩简略说了说近日境遇,提及“御史中丞”之职时,卢陵风握著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紧了紧,半晌没说话。
车厢里一时安静,只余车轮碾过泥泞的辘辘声。
苏无名捧著茶杯,目光在周浩腰间的银鱼袋上停了停,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袖中那份南州司马的告身。
他忽然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里带上了几分货真价实的感慨:
“周兄啊周兄,同样是破案,你这升迁之路着实令人艳羡。”
说完,他眼角余光瞥向一旁沉默的卢陵风,那位可是连官身都没了,还被没收了宅田。
苏无名眨了眨眼,低头抿了口茶,嘴角悄悄弯起一个极小的弧度。
嗯,这么一比心里忽然就平衡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