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浩微微一愣,车内微微有月光洒落进来,方才那领舞的女子,已卸去戎装,换了一身鹅黄襦裙,正端坐在软垫上。
她见周浩上车,并未惊慌,只微微垂首,轻声开口:
“奴婢奉殿下之命,送周郎将回府。”
声音清冷,却比殿中多了丝轻颤。
周浩心跳漏了一拍,脑子里瞬间刷过一排弹幕:
“来了来了!封建主义的糖衣炮弹它带着美人走来了!”
“李隆基你这售后服务也太到位了吧?”
这些当然都只是周浩的想象,为了保持自己的形象,他面上绷住走了过去,在她对面坐下,隔着一小段距离。马车缓缓驶动,辘辘声填满了狭小的空间。
“有劳娘子。”
见气氛有些尴尬,周浩轻咳一声,决定打破沉默:
“还未请教娘子芳名。今夜那段领舞,令人难忘啊。”
女子抬眸,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垂下:
“奴婢复姓公孙,双名婉儿。粗陋之技,贻笑方家了。”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
“郎将才是厉害,诗中有金戈铁马,奴婢哪里比得上。”
“公孙娘子过谦了。”
周浩笑了笑,试着让气氛轻松些:
“娘子舞中那股锐气,真不简单。尤其独舞那段,真是让人印象深刻。”
他稍作停顿,目光自然地落在她的侧影上,话锋一转:
“不过此刻静坐在这马车中,倒让我觉得,诗经里那句‘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才是为娘子写的。”
周浩这小词是一套一套的,身为一个现代有志青年,那古代撩人的方式都弱爆了,他想一套组合拳下去,先让这位公孙娘子找不到北,这娘子既然是李隆基送过来的,总得小心些。
公孙婉儿指尖动了动。赞誉自己跳舞的她听的多了,却从没有人用这样的句子来形容她“静坐时”的样子。她耳根有些微热:
“郎将取笑了。”
声音比方才更轻,像羽毛扫过心尖。
恰在此时,马车碾过一处凹坑,轻轻一颠。
婉儿身子不稳,下意识抬手扶向侧壁。周浩也几乎是同时伸手,虚虚在她身前护了一下。
两人的手并未触及,袖摆却轻轻一擦。
那一瞬极短,婉儿却像被烫到般迅速收回手,端正坐好。方才那点因诗句而起的羞涩尚未散去,又糅进一丝暖意,让她脸颊有些绯红藏不住了,一路蔓至耳后。
周浩从容收手,见她这般情状,眼底笑意深了些,继续缓缓道:
“方才所言,字字由衷。不过”
他顿了顿,望着她轻轻颤动的睫毛:
“娘子或许不知,你真正令人难忘的,是那独一份的神采,明明跳的是千军万马的破阵乐,却让人想起另一句歌。
他声音不高,在车厢里却格外清晰入耳: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说完她不再说话。公孙婉儿这时却怔住了。
前一句是诗经的雅致欣赏,她尚能承受。可这一句这已是将她与“倾国之色”并论的。
她猛地抬眼,看着周浩的眼睛,又慌忙避开。心跳得又快又乱。
“奴婢,当不起的。”
说完这句,她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只能深深低下头,任由那绯红从脸颊一路蔓延至领口微露的肌肤,指尖揉搓著自己的裙摆。
周浩见她指尖都快把裙摆捻出个洞了,也知道自己可能用力过猛了,决定见好就收,拯救一下这快要凝固的空气。
他清了清嗓子,换上一种略带调侃的语气:
“咳,娘子莫怪。实在是边关待久了,这冷不丁见到娘子这般人物,话可能糙了点。”
这话说得实在,甚至有点笨拙的坦诚,一下子打破了刚才令人紧张的旖旎。比起完美的恭维,这种带点窘迫的真诚,有时反而更让人松弛。
公孙婉儿依旧没抬头,但攥著裙角的手指,悄悄松开了一点。
周浩趁热打铁,用一种商量的口吻笑道:
“所以,为了让我这‘边塞风味’别太熏著娘子,也让我能好好完成殿下‘送人回府’的差事公孙娘子,可否指点一下,这接下来一路,咱们是聊聊长安风物,还是说说嗯,方才的破阵乐,哪个更能让娘子自在些?”
这招叫 “以退为进,把球踢给美女” 。
婉儿终于极轻地抬了抬眼,瞥见他脸上那副“我是老实人,我只是不太会说话”的表情,唇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
她声音依旧很轻,但已没了之前的颤音,细声道:
“郎将说笑了。奴婢,但凭郎将吩咐。”
路途便在周浩有意引导下,关于长安风物和乐舞技巧的轻松闲聊中度过。他刻意避开了任何敏感或暧昧的话题,婉儿也逐渐放松,偶尔应答几句。
马车逐渐停了下来。
到了。
周浩率先下车,很自然地转身,向车内伸出了手。
公孙婉儿看着那只手,犹豫了一瞬。但还是轻轻搭了上去,借力下了车。
两人之间没有言语。有些事,彼此心照,比说出来更清晰。
周浩对迎上来的老仆点了点头,侧身对婉儿道:
“夜色已深,娘子想必也乏了。跟我来吧。”
他引着她穿过小小的前庭,走到了一个厢房,房间不大,但窗明几净,被褥用具皆是新的。这个都是之前他搬进来之前下人采买的。
“娘子今夜便在此歇息吧。缺什么,明日再说。”
他语气平常,仿佛安排的只是一位远道而来的客人,而非太子“送”的美人。
说罢,他唤来宅中仅有的两名侍女,吩咐道:
“这位是公孙娘子,好生照料。”
侍女恭敬应下。周浩这才对婉儿微微点了点头:
“娘子早点休息。周某就在东厢,若有什么事情,可随时让侍女过来找我。”
他没有给她任何询问的机会,他怕留久了自己可能有点把持不住,转身便离开了。
公孙婉儿站在门前,看着他离去的方向,许久未动。
她心下比谁都清楚此行的意味。
名义上是“送”,可落到实处,终究要看眼前这位周郎将如何待她。教坊司的岁月里,她见过太多的黑暗。因此这一路,她心中那份悬著的忐忑,并未消散,反而因为未知的前路愈发紧绷。
直到方才,周浩那几句话落下。
没有预想中的急不可耐,也无居高临下的审视,还给她单独安排了一个房间。这让她紧绷的心弦,终于松懈了下来。
她缓缓走进房间,环顾四周。一切都简单,但却让她的心慢慢静了下来。她知道,从这一刻起,自己与这位周郎将已经不可分割了。未来如何,无人知晓。但至少这个开端,超出了她所有的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