汇星宴会厅的水晶灯碎出万千冷光,将衣香鬓影滤得只剩浮光掠影。
湘妃色织锦旗袍裹着沉曦月清瘦的肩,素银簪子斜插在低髻上,随着她细微的动作,在鬓边晃出细碎的光。
她指尖捏着温水杯,杯壁的温热通过皮肤渗进来,却驱不散眼底沉积的倦意。
沉传恒停在蒋斯崇面前,脸上堆着刻意的热络,雪茄的焦糊味混着酒气漫过来,呛得沉曦月下意识蹙了蹙眉。
“蒋生,许久不见,我刚听人说崇光号是蒋家旗下的?”沉传恒的声音带着刻意的熟稔,尾调拖得慢悠悠。
“说起来当日首航我还乘过,带着家人一起,说不定那会儿就和蒋生见过面,也算是有段旧交情。”
蒋斯崇端着香槟杯,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杯壁,眼底没半分温度,瞥了眼沉传恒,嘴角勾起一抹讥嘲的弧度,声音没有起伏。
“沉先生倒是好记性,二十几年前的事还记着。崇光号是待客的,一天要载上千人,我可记不住每一个乘客。”
这话象一记耳光,脆生生打在沉传恒脸上,他脸上的笑意僵了僵,眼底闪过一丝阴鸷,却又很快压下去,依旧赔着笑。
“也是,蒋生日理万机,自然不会记得这些小事。恒裕和通泰日后还要合作,有的是机会加深交情。”
蒋斯崇没接话,目光越过他,落在沉曦月身上。
沉传恒见蒋斯崇不接茬,也不尴尬,转头冲侍者使了个眼色。
侍者立刻端着托盘走来,托盘上放着两杯红酒,猩红的酒液在水晶杯里晃出涟漪。
沉传恒示意侍者将其中一杯递给沉知眠,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压迫:“知眠,你难得来一趟,替爸爸敬蒋生一杯,祝通泰越来越好。”
沉知眠握着酒杯的手微微发颤,眼底闪过一丝抗拒,她抬眼看向沉传恒,眼神里满是屈辱,却在触及他阴鸷的目光时,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沉曦月的心猛地一沉,借着整理旗袍裙摆的动作,馀光扫过那杯红酒。
杯壁上沾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白色粉末,沉传恒这是故技重施,想借着沉知眠,再次把蒋斯崇拖进算计里。
沉曦月见不得蒋斯崇再遭这般算计,心底更藏着一丝连自己都不敢深究的私心。
她见不得蒋斯崇与旁人有半分牵扯,哪怕只是一场逢场作戏的敬酒,都让她心头泛起密密麻麻的涩意。
就在沉知眠硬着头皮要举杯时,沉曦月忽然抬步上前,稳稳站在两人中间。
她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笑,眼底却藏着一丝执拗:“都是沉家姐妹,爸爸倒偏心得明显,只提点知眠姐。不如这杯我替她敬蒋先生,也沾沾通泰的喜气,盼着后续合作顺遂。”
话音未落,没等众人反应,她抬手便拿过沉知眠手中的酒杯,未作半分迟疑,仰头一饮而尽。
猩红的酒液滑过喉咙,带着一丝诡异的甜腻,灼烧感顺着食道快速蔓延,转瞬便涌向四肢百骸,象有团暗火在肌理间悄然燃起,烫得沉曦月指尖都微微发颤。
蒋斯崇瞳孔猛地一缩,指节攥得泛白,香槟杯壁几乎要被他捏碎。
沉传恒惯用这些卑劣伎俩,他早有预料,却万万没料到,沉曦月会连半分尤豫都没有,直接饮下那杯酒。
一股无名火骤然窜上心头,堵得他胸口发闷,连呼吸都滞了半分。
沉传恒也愣了愣,显然没料到沉曦月会横插一脚,他盯着沉曦月,眼底满是阴鸷:“曦月,这是知眠该做的事,轮不到你。”
“都是沉家的女儿,谁敬不是敬。”沉曦月放下酒杯,脸上的笑意未减,眼底却翻涌着冷光,“蒋先生日理万机,我们不该眈误他的时间,不是吗?”
沉知眠立在原地,望着沉曦月,眼底翻涌着难掩的错愕。
药效如潮水般涌来,眩晕感瞬间席卷沉曦月四肢百骸,她浑身发软,指尖慌忙攥住身旁最近的蒋斯崇的衣袖,布料的纹路硌着掌心,却还是撑不住身体的虚浮,整个人不受控地跌进他怀里。
沉曦月鼻尖萦绕着熟悉的雪松混着淡烟草的冷香,那气息稳妥得让人心安,意识在药效与暖意中渐渐模糊。
蒋斯崇再没分给沉传恒和沉知眠半分馀光,打横抱起沉曦月,转身便往宴会厅外走,背影挺拔得不带一丝尤豫。
“沉曦月她,从来不给自己留退路。”沉知眠的声音裹着几分复杂的喟叹,消散在喧闹的背景里。
蒋斯崇脚步未停,甚至没看她一眼,只留下一句掷地有声的回应,“有我在,她不需要留退路。”
他指腹小心翼翼托着沉曦月膝弯,象是生怕碰碎了怀里这个被药效磋磨得不堪一击的人儿。
沉曦月的脸颊贴在他温热的胸口,能清淅听见他沉稳有力的心跳,那声音顺着血液蔓延全身,悄悄安抚着她被药效搅得躁动不安的神经。
宴会厅里的议论声此起彼伏,沉传恒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眼底满是怨毒。
沉知眠却站在原地,望着那道挺拔的背影,眼底的复杂渐渐沉淀,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期许。
车子碾过维港沿岸的夜色,平稳地像行驶在静止的水面上。
窗外霓虹碎成星子似的光斑,在沉曦月脸上投下斑驳流离的阴影,混着车厢里淡淡的雪松味,缠得人呼吸都轻了几分。
她靠在副驾上,意识在药效与夜色里沉浮,时清时浊。
那股燥热顺着血液漫遍四肢百骸,让她浑身发颤,指尖无意识攥着蒋斯崇的衣角,布料被捏得发皱,连指节都泛了白,却象是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蒋斯崇握着方向盘,目光却总忍不住往身旁偏,视线掠过她泛红的脸颊,急促起伏的肩头,最终落在她垂着的长睫。
那些细碎的阴影投在眼下,让沉曦月看起来象只被雨淋湿,无措蜷缩的小猫,看得他心口轻轻发紧。
“难受吗?”
沉曦月轻轻点了点头,睫毛颤了颤,沾着点未散的水汽,声音细若蚊蚋,还混着浅浅的喘息,“有点晕。”
车子沿皇后大道西穿西营盘街巷而行,至旭龢道与干德道的岔口停稳,候着红灯。
路口信号灯明明灭灭,红绿光交替扫过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忽明忽暗的光把眼底的尤豫衬得愈发清淅。
蒋斯崇喉结重重滚了两滚,指节无意识摩挲着方向盘的皮质纹路,终于还是憋出了那句在心底转了无数遍的话,声线比平日沉了些,尾端藏着不易察觉的发紧
带着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紧张。
“五年前你把我丢在急诊室,如今轮到你选了。”
红绿灯的读秒跳得急促,3、2、1的数字像重锤敲在心上,后方车辆的引擎低吼着蓄势,零星鸣笛声带着不耐的催促。
蒋斯崇灼得人皮肤发紧的目光钉在她脸上,喉结滚了滚,一字一顿砸下来。
“这条路,西向直抵玛丽医院,北向是半山别墅入口。沉曦月,我该往哪走?”
这句话象一道惊雷,劈开沉曦月混沌的意识,五年前的记忆裹挟着雨夜的湿冷与消毒水味,瞬间涌到眼前。
愧疚裹着五年未说的歉意,像涨潮的海水漫过沉曦月心口,她眼底水汽越积越浓,混着药效催生的委屈,鼻尖酸得发紧,眼泪终是没忍住,砸在蒋斯崇手背的瞬间,烫得惊人。
蒋斯崇看着她哭得肩头发颤,睫毛粘成一缕缕,沾着未干的泪渍,忽然暗骂自己沉不住气。
明明下定决心不逼她,怎么就没忍住戳破那层薄纸。
他指腹带着微凉的温度,轻轻擦过她眼角的泪水,动作柔得象怕碰碎易碎的白瓷,语调中满是认命的妥协。
“不逼你了,别哭了。”
红灯骤然跳绿,身后的鸣笛声此起彼伏,刺得人神经发紧,连空气都跟着震颤。
蒋斯崇刚要换挡,手腕却被沉曦月突然攥住,她指尖像烫铁似的裹着热度,顺着衬衫布料渗进来,烫得他皮肤发麻,连带着血管里的血都似被引燃。
沉曦月的力道不算重,却带着股执拗,指腹死死扣着他的腕骨。
只一瞬,蒋斯崇心头骤然一震。
好似沉曦月心底那座沉寂了许久的火山,终是泄出了些许滚烫岩浆,烫得他心口阵阵发颤,连呼吸都陡然滞了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