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曦月指尖捻着辞职报告的边角,轻轻搁在办公桌上,字迹清隽工整,偏那落笔的力道带着决绝。
方思文愣在原地,眼底满是错愕:“你这是”
“能和你一起把途创一步步撑到现在,是我做过最有意义的事。”
沉曦月的声音很轻,带着几分不舍,指尖仍在纸页边缘轻轻摩挲,“正是因为途创是我们一起打拼出来的心血,我才不想让我个人的烂事,连累它。”
她顿了顿,抬眼看向方思文,眼底的雾霭散了些,只剩一片平静。
“恒裕的水太深,我不想让途创卷进来。交接的事,下个月该能收尾,在我离职前,我希望这事能保密,尤其是对蒋斯崇。”
方思文张了张嘴,还想再劝,可看着她眼底那点不容置喙的决绝,终究只是叹了口气,指尖叩了叩桌面:“我没答应,这份报告先帮你收着。真要到那一步,再说。”
沉曦月轻轻点头,这是她必须走的路,只有切断所有牵绊,她才能毫无顾忌地对抗沉传恒。
只是她不知道,方思文转身就走到走廊尽头,手指悬在拨号键上顿了半晌。
这是他头一回为私事致电陈阳,电话接通的瞬间,声音里的担忧藏不住:“陈特助,蒋总现在方便吗?我想和他聊聊曦月的事,她状态太不对劲了,我怕她出事。”
彼时蒋斯崇正在通泰顶楼开会,听着陈阳低声汇报,他指尖猛地攥紧钢笔,笔杆被捏得泛白,指节突突跳着,眼底的冷意顺着眉峰漫开,压得周遭空气都沉了几分。
他压下心头躁意,汇报的人却以为是方案做的不和他心意,几组人都不约而同提快了汇报语速。
蒋斯崇等会议室人散尽了,第一时间拨通黎忱的电话,语调里的低压藏不住。
“你去途创一趟,自从温阿姨走后,沉曦月就象没事人一样硬扛,她精神状态不对劲。”顿了顿,又说道:“别摆你那套看诊的架子,更别让她觉得,自己是等着被宣判的病人。”
黎忱应了声,当天下午就出现在途创办公室,说是在观塘附近的医院出诊,顺道绕过来看看,语气说得随意,眼神却没放过沉曦月的一举一动。
沉曦月见到他时,眼底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很快敛去,笑着请他坐下,倒了杯温水递过去,状似无意地问了句:“黎医生是从哪边过来的?”
见他含糊说从西边来,她心里已然了然。
西边虽有几家社区医院,却绝不够请动黎忱,沉曦月脸上的笑容愈发无懈可击,眼底却悄悄拢起一层防备。
聪明人打交道,很多话不必明说。
黎忱挑眉,知道目的已被看穿,目光扫过她眼底的红血丝,眼底添了几分无奈。
“沉小姐,我是医生,你掩饰得再好也瞒不过我。蒋斯崇那我这拿的药,你根本没动过吧?”
他视线落在她控制不住轻颤的手上,轻轻叹了口气:“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你知道自己已经严重到躯体化了吗?”
沉曦月的笑容僵了僵,端起桌上的水杯抿了一口,冰凉的水滑过喉咙,却压不住心头的慌乱:“黎医生想多了,我只是最近没休息好。”
黎忱看着她瞬间紧绷的肩线,知道再问下去也没用,只能顺着她的话说,起身离开时,他瞥见沉曦月办公桌上摊着的笔记本。
密密麻麻写着恒裕的项目细节,几行潦草的字迹被反复涂改,隐约能看清“渡舟山”“致幻剂”“合同”几个字。
黎忱把情况原原本本告诉蒋斯崇,他听完,喉结重重滚了滚,眼底翻涌着疼惜与怒意,却又无可奈何。
他太清楚沉曦月的性子,一旦认定的路,撞了南墙也不会回头。她不想让他插手,他强行介入,只会把她推得更远。
日子一天天过去,沉曦月的状态越来越差。
脸色愈发苍白,眼底的红血丝像爬满的蛛网,有时对着计算机屏幕会突然走神,指尖悬在键盘上半天不动,甚至会突然一阵眩晕,得扶着桌沿才能稳住身形。
蒋斯崇依旧每晚都来,只是话愈发少了。
有时说是路过,拎着巷口茶餐厅刚打包的云吞面,保温盒里的热汤冒着袅袅白汽,混着葱花的香气。
有时说是办公顺路,借她公寓的沙发蜷一晚,把通泰的文档摊在膝头,没片刻就支着额角,佯装睡熟。
他高大的个子窝在窄小的布艺沙发里,像只收起利爪的大型犬,全程没多少话,借着客厅昏黄的灯影,目光却总绕不开她。
看她蹙着眉吹凉面汤,看她对着屏幕走神时泛白的指节,看她深夜扶着墙壁缓神时发颤的肩头,眼底的疼惜藏不住,却又不敢戳破她的伪装。
有天夜里,沉曦月趴在桌上睡着了。
蒋斯崇看到她蜷缩着身子,额头抵着冰凉的桌面,长发垂落遮住大半张脸,眼角沾着未干的泪痕。
他轻轻走过去,小心翼翼把毛毯披在她身上,指尖无意间触到她的脸颊,冰凉的触感让他心头一紧。
蒋斯崇蹲在她面前,看着她熟睡的模样,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占有欲,像藤蔓悄悄缠绕。
沉曦月被晨雾裹着的凉意浸醒时,天刚泛出鱼肚白,肩头落着件带着雪松味的西装外套。
她指尖捻起外套领口,鼻尖轻轻凑近,雪松的冷冽混着陈年老烟的沉冽,顺着鼻息漫进来,是蒋斯崇惯有的气息。
眼框瞬间就热了,涩意顺着眼尾往下淌,指尖攥着布料的力道不自觉加重,指腹都掐进了西装的纹路里。
沉曦月心里清楚,那道她经年累月亲手砌就的壁垒,早被蒋斯崇不动声色的温柔,一点点凿出了细碎裂痕,终究是要撑不住了。
一周后,通泰于官网刊发声明,将此前竞标违规的传闻予以彻底澄清,原是遭蒋斯崇开除的员工心存怨怼,蓄意恶意诽谤,涉事人员已由警方依法传唤调查。
为了一洗先前的不顺,也为了安抚各家合作公司,通泰决定为正式委任的双碳项目主管岑远卿,举办一场任职宴会。
方思文劝沉曦月一起出席,她尤豫了很久,看着桌上未完成的恒裕项目资料,终究还是点了头。
任职宴设在九龙老牌宴会厅汇星,水晶灯垂下层层棱镜,冷冽的光刃劈开场内漫开的暖雾,映得满场衣香鬓影。
沉曦月穿了一身湘妃色织锦旗袍,暗纹在灯光下若隐若现,长发挽成低髻,鬓边别了枚素银簪子,露出的脖颈细得象易碎的白瓷。
脸上化着淡淡的妆,试图掩盖眼底的疲惫,却遮不住那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倦意。
她跟着方思文走进宴会厅,刚在角落坐下,目光就被不远处的身影攥住。
沉知眠穿着一身香槟色长裙,跟在沉传恒身边,眉眼间惯有的疏离里,藏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瞥见她时,只淡淡颔首,眼底的欲言又止像被雾遮了,转瞬即逝。
沉曦月的心跳骤然一紧,沉知眠怎么会在这里?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目光落在身上,带着灼热的重量。
她转头望去,蒋斯崇正站在不远处。
炭黑色西装剪裁利落,单排两粒扣只扣了上一粒,戗驳领的尖角斜斜划过肩头,将挺拔的身形衬得愈发沉稳。
腰间的黑色牛皮皮带与脚上的德比鞋同色同质,鞋头擦得锃亮,踩着宴会厅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脚步声沉稳有力,一步步撞在沉曦月的心上。
他眼底的情绪在灯光下看不真切,沉曦月下意识想躲开,却为时已晚,他已经在她面前站定。
“身体好些了?”他的目光落在她眼底的红血丝上,眉峰微蹙。
“好多了,谢谢蒋先生关心。”沉曦月垂下眼睫,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旗袍的盘扣,声音轻得象飘在风里。
蒋斯崇看着她闪躲的模样,没再多问,只是转身吩咐侍者端来一杯温水,递到她面前,声音沉得象浸了温的玉,带着不容置喙的笃定:“别碰酒,你身体受不住。”
沉曦月道了声谢,指尖握着温热的杯壁,目光不由自主地扫向沉传恒。
沉知眠的出现,象一根细针,刺破了表面的平静,让她心里隐隐有种不安。
就在这时,沉传恒带着沉知眠穿过人群走来,右腿微跛的模样在水晶灯的光线下愈发扎眼,脸上挂着惯有的阴鸷笑容。
他目光扫过全场,最后牢牢锁在蒋斯崇身上,眼底闪过一道算计的微光,像藏在阴影里的蛇,悄无声息地亮出了尖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