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驶离皇后大道西,北向的山路渐趋蜿蜒。
雾气比市区更浓,像浸饱了维港咸湿的棉絮,裹着车身缓缓前行,车灯劈开的光刃在雾中撞开一道窄缝,转瞬又被浓稠的白重新填满。
沉曦月窝在副驾座上,药效仍在血液里蔓延,带着诡异的暖意,驱散了些许躯体化带来的冰凉,意识像浸在温水里的棉絮,混沌又绵软,现实与幻觉在眼前交织。
有时是五年前雨夜医院的走廊,有时是渡舟山的病房,却不抵掌心不断传来的滚烫温度,是独属于蒋斯崇的温度,便连攥着她手腕的力道都稳得让人安心。
她侧头望着蒋斯崇的侧脸,路灯的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下颌在线忽明忽暗,眉峰微蹙,是她从未见过的神情,平日里的桀骜被其复盖。
“蒋斯崇”她无意识呢喃,尾音带着药效催化的软糯,指尖不受控地伸出去,想抚平他眉心的褶皱。
可指尖刚要触到那片温热的皮肤,理智突然回笼,手猛地缩回,却被蒋斯崇反手攥住。
蒋斯崇的掌心宽大而温热,裹着她冰凉的指尖,指腹摩挲着她的指节,十指相扣,动作轻得象怕碰碎什么。
“沉曦月,安分点。”他声线喑哑,带着不易察觉的颤音,握着方向盘的指节悄悄泛了白,心底的波澜却无处遁形。
沉曦月的心跳骤然失控,像被投入石子的深潭,漾开圈圈涟漪,想抽回手,力道却不及他半分,只能任由他握着,指尖的暖意顺着血管蔓延。
车子稳稳停在半山别墅门口时,雾气已浓得能攥出水来。
蒋斯崇打横抱起沉曦月,她下意识圈住他的脖颈,鼻尖埋进他的肩窝。雪松混着淡烟草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令人安心的沉稳。
别墅里满是蒋斯崇的气息,陌生又熟悉。
客厅的水晶灯没开,只亮了壁灯,昏黄的光漫在地板上,映出两人交叠的影子。
蒋斯崇将她轻轻放在沙发上,刚要起身,手腕却被她攥住。
沉曦月指尖冰凉,力道不大,却带着一股执拗,“你要去哪?”杏眼里蒙着一层水雾,在昏黄的灯光下透着脆弱的绮丽,“别留我一个人。”
蒋斯崇的心脏象是被一瞬攥紧。
他见过她隐忍的模样,见过她坚硬的伪装,却从未见过她这般直白的依赖,卸下了所有防备,像只迷路的小猫,怯生生地盼着庇护。
他俯身,指尖轻轻拂过她汗湿的额发,动作温柔得不象他:“我去给你倒杯温水,不走。”
沉曦月反而指节攥得更紧,药效愈发浓烈,她的意识好似在混沌中浮沉。
恍惚间又跌回五年前那个雨夜,蒋斯崇也是这样牢牢攥着她的手腕,指腹硌着她,声音又急又哑,说机会只有这一次。
可这一次,他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掌心的温热通过衣料渗进来,带着雪松混着淡烟草的实感,不是她熬了无数个深夜,抓不住的幻觉。
“蒋斯崇,我的心脏好象不听使唤了。”她的声音轻得象雾,裹着点药效催化的颤斗,尾音粘着层连自己都不敢深究的意味,落在寂静里,轻得却能砸进人心底。
蒋斯崇的动作骤然顿住,指尖无意识攥紧了沙发扶手,喉结滚了两滚,连呼吸都带着点不敢声张的滞涩。
他垂眸望着她,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被死死压在深黑瞳仁里,只漏出些细碎的,滚烫的光。
沉默漫上来,黏腻得磨人,蒋斯崇摁着发紧的沙哑声线,一字一顿地问,语气里藏着怕惊扰,怕落空的小心翼翼:“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沉曦月一怔,茫然出神,在混沌的记忆里认真打捞答案,久到蒋斯崇都快以为方才那声呢喃是自己的错觉,那道裹着委屈与怯懦的声音才缓缓响起。
“从你回来的那天起”
她膝盖抵着沙发边缘跪坐,指尖无意识蹭过他的袖口,带着点不受控的轻颤,身体不自觉微微前倾,鼻尖几乎要碰到他的,温热的呼吸缠在一起。
沉曦月能数清他浓密的睫毛,看见他深黑眼底里自己模糊的影子,看见他因极力隐忍而绷得发紧的下颌线。
药效暂时冲散了她平日里层层叠叠的顾虑,只剩心底翻涌的渴望,催着她再靠近一点,再近一点。
指尖象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缓缓抬起,轻轻抚上他微抿的嘴唇,柔软的触感顺着指尖窜进心底,像被烫了一下,却舍不得收回。
“蒋斯崇,我能不能,亲亲你?”
沉曦月有些羞怯,却壮着胆子轻声问,杏眼睁得圆圆的,眼底翻涌着脆弱又真切的期待,裹着小心翼翼的试探,象个怕被驳回请求的孩子,看得人心头发软。
蒋斯崇没说话,只是定定望着她,眼底暗潮翻涌,一层叠着一层,几乎要破眶而出。
他指尖都泛了麻,恨不能立刻把她揉进怀里,可更怕这只是药效催生出的一时冲动,等她清醒,又会退回那个坚硬的壳里,把他再次推开。
沉曦月见他久久不答,眼底那点怯生生的光,像被骤起的夜雾浇灭,瞬间暗得没了踪影。
脊背下意识弓起,身体往后缩了缩,整个人蜷成小小的一团,象个突然意识到自己提了无理要求的孩子。
“对不起我太任性了。”
她垂着头,长发垂落,遮了大半张脸,连鼻尖的泛红都藏得严严实实。
整个人蔫蔫的,像被霜打了的草,心里自暴自弃地拧着:她真没用啊,连在自己的幻觉里,都讨不得他半分欢喜。
“不争取了?”蒋斯崇的声音突然响起,尾调拖得轻轻的,“沉曦月,你的喜欢未免也太稀薄了些。”
他抬手,轻轻勾起她的下巴,力道不大,却不容挣脱,眼底翻涌的温柔几乎要将她溺毙在里面。
沉曦月愣住了,像被突然穿透阴霾的阳光晃了眼,唇瓣被齿尖咬得发红,鼓起勇气凑近他,鼻尖先碰到他的,呼吸交缠间,心跳快得几乎要撞碎胸腔。
就在两人的唇即将相触时,蒋斯崇忽然抬手,指腹轻轻抚上她的唇,带着点细碎的摩挲,不是生硬的阻拦,反而象带着撩拨的安抚,阻止了她的靠近。
他眼底翻涌的爱意几乎要满溢,却又被死死摁下,只剩星子般的光在闪铄。
沉曦月懵懂地看向他,视线相对的一瞬间,整个人象被他眼底的深潭摄住,连呼吸都慢了半拍。
“是你说的,爱是有代价的,对不对?”他刻意移开眼,避开她湿漉漉的目光,装出一副好脾气的模样,语调软得象哄人。
“你太会说谎了,沉曦月。别再骗我,也别骗自己,好好想一想,你最舍不得,最怕失去的,到底是什么?”
“你。”
沉曦月一字一顿,声音带着药效催化的沙哑,尽量让自己显得很诚恳,指尖死死攥着他的衣袖,布料被捏得发皱,指腹几乎嵌进衣纹里,拼命压制着想要靠近他的冲动。
“那要是你骗我呢?”蒋斯崇的声线压得更轻,裹着点轻描淡写的胁迫,偏又带着不容错辨的认真,象个胜券在握的将军,半分后退的馀地都不肯留给她。
“要是你说了谎。”蒋斯崇的声线压得极柔,指尖却轻轻摩挲着她的指节,“蒋斯崇这辈子都不会幸福。”
“我没说谎!”她猛地抬头,眼框泛红,像怕极了他不信,“我真的没说谎。”
蒋斯崇眼底翻涌的笑意被死死按在深黑瞳仁里,他顿了顿,语气软得象哄人,抛出那个藏了许久的问题:“你家墙上那幅没画完的肖象,是我,对不对?”
沉曦月呼吸猛地一滞,错愕地望着他,眼底满是茫然的疑惑。
蒋斯崇的指尖带着微凉的触感,轻轻划过她的脸颊,“为什么不敢把五官画清楚?”
沉曦月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半个字都吐不出来,眼泪猝不及防涌出来,砸在他的指尖,烫得惊人。
她以为那些藏在心底、束之高阁的隐秘念想,将会一辈子无人知晓,却没曾想还是被他一眼看穿。
蒋斯崇的声音放得极柔,像哄着受了委屈的小孩,尾调带了点刻意的调笑,“是怕一落笔,就觉得亏欠我?还是怕承认,你从来就没真正放下过我?”
沉曦月像被戳中了心事的逃兵,浑身一僵,想摇头否认,脖颈却象被无形的线钉住,连抬眼的勇气都没有,更别提挤出半分反驳的声响。
蒋斯崇见她这副模样,手臂轻轻圈住她发颤的肩膀,下巴抵着她的发顶,轻轻蹭了蹭,带着雪松混着淡烟草的气息裹住她,把她所有摇摇欲坠的慌乱都稳稳托住。
“我不怕再等你五年,多久都能等。”他的声音沉了些,裹着藏不住的执拗与软意,“可沉曦月,你总得给我点甜头,让我撑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