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堂的香烛馀烬混着纸灰,被晚雾卷进鼻腔,呛得沉曦月喉咙发紧。
悸哭耗尽了她最后一丝气力,蒋斯崇陪着她跟管理员核对完后续事宜,全程只剩沉默,连脚步声都裹着沉重的疲惫,踩在潮湿的青石板上,闷得象敲在心上。
走进电梯时,湿气顺着门缝钻进来,黏在皮肤上凉丝丝的。
沉曦月盯着跳动的数字,忽然开口,“我妈妈以前总说,雾大的时候,逝去的人会找不到回家的路。”
她的发髻松了,几缕碎发垂在颊边,遮住了眼底的空茫,语气平淡得象在说无关紧要的事,尾音却藏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惶惑。
蒋斯崇的指尖顿在半空,半晌才轻轻替她拢了拢碎发,指腹触到她微凉的耳廓,小心翼翼的,像怕碰碎了她。
“她不用找,你在哪,家就在哪。”
电梯门“叮”地一声弹开,撞碎了满室沉寂。
沉曦月没应声,拖着灌了铅似的脚步走进公寓。
灯还亮着,是她出门前特意留的,沙发上搭着件米白色针织衫,茶几上的白瓷碗里,银耳羹早已凉透,琥珀色的汤汁凝着一层薄皮。
“去休息吧,我在客厅守着。”
蒋斯崇看着她走进卧室,轻轻带上房门,动作轻得没敢发出一点声响。
沉曦月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素黑的旗袍裙摆散开,象一朵枯萎的花。
她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屏幕还停留在宗匡超的匿名短信上,扎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温盈袖离世前的叮嘱、抢救室里拉成直线的绿线、沉传恒讥诮的嘴脸,还有渡舟山反复响起的、诡异的今宵多珍重,无数碎片在她脑海里冲撞,搅得她头痛欲裂,眼前阵阵发黑。
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卧室,最后落在墙上那幅素描画象上。
忽然,一个念头猛地撞进沉曦月脑海。
大概两个月前,公寓管家曾打电话来,说楼上6层新搬来的住户家里漏水,担心渗到她家,想让她提供密码方便查看。
那时她正忙着途创的竞标项目,没多想便把密码告诉了对方,之后也没察觉异常,只当是一场普通的意外。
可此刻,宗匡超的短信象一道惊雷,劈开了她模糊的记忆。
沉曦月的指尖瞬间冰凉,握着手机的手不受控制地发颤,拨通物业的号码。
“您好,我是7楼的住户,家里水龙头坏了,渗了一地水,想问问6层的住户联系方式,看看有没有造成损失。”
电话那头的物业人员顿了顿,语气带着歉意:“不好意思这位小姐,我们不能随意泄露住户信息。我查了一下,您那栋楼的6层一直是空置的,我刻意试着帮您联系业主问问。”
“空置?”
沉曦月的呼吸骤然停住,握着听筒的力道陡然收紧,“可三个月前你们的管家给我打电话,说6楼漏水,问我要了我家的密码。”
“三个月前?”物业查了片刻,回话的语气多了几分迟疑。
“您说的应该是前任管家,他三个月前突然离职了,我们也联系不上。但6层确实一直没人住,根本不可能漏水,可能是他当时搞错了。”
挂了电话,沉曦月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冻住了。
那个离职的管家撒谎要走密码,然后匆忙离职,绝不可能是巧合。
他究竟动了什么手脚?
恐惧像潮水般涌来,沉曦月只觉得浑身汗毛倒竖,警剔地扫过卧室的每一个角落,衣柜的缝隙、床底的阴影、书架的夹层,最后又落回墙上的画象。
那画框是她特意选的,深色松木带着做旧的磨损,表面附着一层树瘤皮。
沉曦月缓缓走过去,指尖抚过冰凉的画框边缘,指腹触到一处细微的凸起,不象木质该有的纹路,心脏瞬间狂跳起来。
她凑近画象,盯着那片模糊的轮廓,“宗先生还有偷窥的爱好?”
沉曦月话音刚落,掌心的手机突然震动,屏幕亮起,一条新的匿名短信跳出来,发件人是一串乱码。
“沉小姐比我想的要聪明。”
她盯着屏幕,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没有一点温度,她抬眼,目光精准地落在画象右上角。
那里的木质纹路隐约有拼接的痕迹,一枚微型摄象头正闪着微弱的红光,像只窥视的眼睛。
“躲在画里看了这么久,宗先生看得尽兴吗?”她轻声说着,抬手猛地攥住画框,狠狠往地上砸去。
“哐当”一声巨响,木质画框摔在老地板上,断成两截,玻璃渣四溅,散落在地毯上。
客厅里的蒋斯崇听见声响,心头一紧,几乎是瞬间起身,快步冲到卧室门口,用力推开没锁的房门,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他瞳孔骤缩。
沉曦月赤着脚站在一片玻璃碴和碎画框中心,素黑的旗袍裙摆上沾着细碎的玻璃屑,脚边散落着素描纸,而她的目光正落在地上那枚还在闪着红光的微型摄象头上。
“小心!”蒋斯崇跨步上前,伸手就想把她抱开,怕尖锐的玻璃划伤她。
可沉曦月比他动作更快,弯腰蹲下,不顾指尖被玻璃碴划破的刺痛,扒拉开碎画框的碎片,伸手捡起那枚还在亮着的摄象头。
沉曦月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那摄象头很小,被巧妙地嵌在画框的木质夹层里,若不是刻意破坏,根本无从察觉。
蒋斯崇的眉头紧紧蹙起,目光落在地上那幅素描画象上,画里的轮廓虽然模糊,可他一眼就认出那是自己。
他眼中情绪翻涌,喉结滚了滚,没说破那是自己,只盯着她掌心的伤口。
可沉曦月全然没有察觉,她盯着掌心的摄象头,眼底翻涌着难以遏制的怒意,狠狠将摄象头摔在地板上,又抬起脚,重重踩了下去,一声脆响,摄象头被踩得粉碎。
蒋斯崇蹲下身,握住她还在微微颤斗的手,指尖触到她掌心的伤口,血珠正顺着指缝往下淌,染红了地板上的玻璃渣。
“够了,会受伤的。”他的声音里带着难掩的心疼,小心翼翼地替她擦拭掌心的血迹,动作轻得怕弄疼她。
“不够。”沉曦月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执拗的不甘,她抬眼看向蒋斯崇,眼底还残留着未散的红血丝,像只陷入绝境的困兽。
“蒋斯崇,我得忍到什么时候啊?没有赵治岐,还有沉传恒和宗匡超”
沉曦月没有声嘶力竭的喊叫,只有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不甘,她的身体控制不住地轻轻颤斗,连指尖都在抖。
“蒋斯崇,什么时候才到头啊?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呢?”她眼框通红,眼中满是执拗的不解,象个迷路的孩子,“为什么总是我?”
蒋斯崇的心象是被一只手骤然攥紧,密密麻麻的疼瞬间漫开。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将她轻轻揽进怀里,手掌贴着她绷得发僵的后背,慢慢顺着脊椎往下顺。
“会好起来的,我陪着你,会好起来的。”他的声音压得极低,贴着她的耳畔,带着温热的气息,试图驱散她周身的寒意。
沉曦月靠在他的怀里,能清淅地听到他沉稳的心跳,那是此刻唯一的实感。
她没有挣扎,只是任由他抱着,即使贪恋这份久违的温暖,心里却在悄悄反驳。
不会好的,这个世界烂透了。
良久,沉曦月才缓缓推开蒋斯崇,指尖攥着他的衣袖,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我想见詹云丞,帮我约个时间,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