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加油站
二零零几年，我在城郊的国道旁开了家小加油站。那地方偏僻得很，白天只有零星几辆货车路过，夜里更是冷清，除了偶尔窜过的野猫野狗，连个人影都见不着。老辈人都说，这加油站的地皮，以前是片乱葬岗，阴气重，劝我趁早转手。可我那会儿刚离婚，欠了一屁股债，只能咬着牙守着这破地方，盼着能多赚几个钱。
加油站就我一个人守着，晚上就睡在值班室里。值班室的窗户正对着加油机，一抬头就能看见外面的马路。夜里没生意的时候，我就靠抽烟、听收音机打发时间。直到那年夏天的一个午夜，我才知道，老辈人说的话，半点都不假。
那天夜里，月黑风高，乌云把月亮遮得严严实实，国道上静得能听见虫鸣。墙上的挂钟敲过十二下，我正趴在桌上打瞌睡，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汽车的鸣笛声。
“嘀——嘀——”
声音很轻，却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我心里一喜，这大半夜的还有生意，赶紧起身揉了揉眼睛，推门走了出去。
外面的风很凉，吹得我打了个寒颤。加油机旁站着一辆黑色的桑塔纳，车身蒙着一层薄薄的灰尘，看着有些年头了。车窗玻璃贴着深色的膜，看不清里面的人。我走过去，敲了敲车窗：“师傅，加多少？”
车窗缓缓降下，一股浓重的寒气扑面而来，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纸钱味。我往里一看，驾驶座上坐着一个男人，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中山装，脸色惨白得像纸，嘴唇却红得诡异。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没有看我，只是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加满。”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男人的声音太怪了，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没有一点温度。但我也没多想，只当是跑长途的司机累坏了，转身拿起油枪，插进了油箱口。
油枪的数字跳得飞快，可奇怪的是，那桑塔纳的油箱像是个无底洞，加了足足两百块的油，数字还在往上跳。我心里犯嘀咕，这老桑塔纳的油箱，撑死了也就装五十升，怎么能加这么多？
“师傅，你这车……”我刚想开口问，就听见后座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挠车窗。
我下意识地往后座看去，这一看，差点把魂吓飞了。
后座上，坐着一个穿着红色连衣裙的女人，怀里抱着一个脸色发青的小孩。女人的头发湿漉漉的，黏在脸颊上，一双眼睛空洞洞的，没有一丝神采。那小孩更是诡异，睁着一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嘴角还挂着一丝阴森的笑。
他们一动不动，像是两尊蜡像。
我手里的油枪“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汽油洒了一地，浓烈的汽油味呛得我直咳嗽。那男人终于转过头来，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里满是怨毒：“你看见什么了？”
他的脸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狰狞，皮肤下像是有虫子在蠕动，鼓起一个个小小的包。我吓得浑身发抖，舌头打了结，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转身就往值班室跑。
我冲进值班室，反手锁上门，死死地抵着门板，心脏跳得快要蹦出嗓子眼。透过窗户，我看见那男人缓缓地下了车，他的动作很僵硬，像是提线木偶一样，一步一步地朝着值班室走来。后座的女人和孩子，也下了车，跟在他身后，三个人影在夜色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开门……加油……”男人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浓重的寒气，“我们的车，还没加满……”
女人也跟着开口，声音又细又尖：“我的孩子，冷……”
我吓得魂飞魄散，抓起桌上的电话就想报警，可电话里却传来一阵忙音，像是被什么东西干扰了。收音机也滋滋作响，冒出一阵刺耳的杂音，里面突然传出一个女人的哭声，细细的，幽幽的，听得人头皮发麻。
就在这时，我看见窗外的汽油，不知何时已经蔓延到了值班室门口。那男人的手里，竟然拿着一个打火机！
“你不帮我们加油，我们就烧了这里！”男人的声音变得歇斯底里，打火机“咔嚓”一声，冒出了一簇小小的火苗。
我吓得腿都软了，瘫坐在地上，脑子里一片空白。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想起了加油站墙角的那尊关公像。那是我开业的时候，一个老司机送的，说能镇宅辟邪。我当时只当是个摆设，随手放在了墙角。
我连滚带爬地扑到墙角，抱起关公像，对着门口大喊：“关二爷保佑！关二爷保佑！”
说来也怪，我刚喊完，门外的声音就停了。打火机的火苗，也莫名其妙地灭了。我透过门缝往外看，只见那三个人影站在原地，浑身冒着黑气，像是被什么东西压制住了一样。
男人的脸色变得更加惨白，他死死地盯着关公像，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紧接着，他们三个人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像是被风吹散的雾气。那辆黑色的桑塔纳，也渐渐变淡，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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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油味和纸钱味，也随之散去。
我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的衣服都被冷汗湿透了。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我才敢打开门。外面的地面干干净净，没有一点汽油的痕迹，仿佛昨晚的一切，都是一场噩梦。
可我知道，那不是梦。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找了镇上的老神婆。老神婆听我说完，掐指一算，脸色凝重地说：“你遇上的是枉死鬼。那片乱葬岗，早年出过一场车祸，一辆桑塔纳掉进了山沟里，一家三口全没了，死的时候，正好是午夜十二点。他们的车没油了，被困在半路，活活冻死的。所以，他们才会在午夜出来找加油站，找油加。”
我听得浑身发冷，连忙问老神婆怎么办。老神婆给了我一道黄符，让我贴在值班室的门上，又给了我一叠纸钱，让我在午夜的时候，烧在加油站门口。
“烧的时候，要念叨着‘一路走好，油加满了’，他们听了，就不会再来了。”老神婆嘱咐道。
我不敢怠慢，当天夜里，就按照老神婆的话做了。纸钱烧起来的时候，风很大，纸灰飘得漫天都是，像是一群白色的蝴蝶。我嘴里反复念叨着那句话，心里却慌得厉害。
奇怪的是，从那以后，午夜的加油站，再也没有来过那辆黑色的桑塔纳。
可我还是不敢在夜里守着加油站了。没过多久，我就把加油站转手了，低价卖给了一个外地人。听说，那外地人接手后，不信邪，非要在夜里守着，结果没几天，就吓得卷铺盖跑了，连定金都没要。
后来，那加油站就荒废了。加油机锈迹斑斑，值班室的窗户破了几个大洞，风吹过的时候，会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有人在哭。
我再也没去过那个地方。可每当午夜十二点，我听见汽车鸣笛声，就会浑身发冷，想起那个穿中山装的男人，想起那个穿红裙子的女人，还有那个脸色发青的小孩。
我总在想，他们是不是找到了下一个加油站？是不是有人帮他们加满了油？
或许，他们只是想回家。
又或许，他们只是被困在了那个午夜，永远也走不出来了。
而那座荒废的加油站，就像是一个孤独的路标，立在国道旁，等着那些迷路的魂，等着那些需要加油的人。
直到现在，我都不敢在午夜开车路过那段国道。每当远远看见那片荒废的空地，我就会踩下油门，飞快地驶过，生怕听见那声轻响的鸣笛声——
“嘀——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