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国营面馆出来,陈宇打了个饱嗝。
肚子里有了油水,身子骨也没那么冷了。但他站在路灯底下,低头瞅了瞅自己。
不行。
太体面了。
虽然衣服破点,但人看着精神。这哪象个被十几号壮汉围殴、死里逃生的难民?倒象个刚吃饱喝足出来遛弯的闲汉。
陈宇左右看了看,一头钻进了旁边那条黑漆漆的死胡同。
这里没人,只有穿堂风呜呜地刮。
借着巷口透进来的一点微弱光亮,陈宇把那件破棉袄脱了下来。
“要做戏,就得做全套。”
他把棉袄扔在地上,那地上一滩还没化干净的污雪,混着煤渣子。
陈宇抬起脚,看着棉袄的前胸位置。
易中海不是说要文明处理吗?傻柱不是要踹死他吗?
那就给他们坐实了。
“砰!砰!”
陈宇脱下棉衣下了死力气,照着棉袄的心窝子位置,狠狠踩了两脚。又用鞋底使劲碾了碾,把那一圈黑乎乎的鞋底花纹,像盖章一样印在了棉布上。
这位置选得刁钻。
这要是穿在身上,这两脚就是奔着要人命去的。
他又把棉袄翻过来,在后背上也踩了几个乱糟糟的脚印。
穿上棉袄,陈宇并没有去扯扣子。那太小儿科了,看着假。
他深吸一口气,站在风口里。
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脸上没伤,怎么证明被人打了?怎么证明是被群殴控制住了?
陈宇看着玻璃窗里倒映出的那张脸,想起了前身那个窝囊废。被人几句话吓死,被人欺负到头上连个屁都不敢放。
“要想整死那帮禽兽,首先得对自己够狠。”
陈宇咬着后槽牙,眼神一厉。
他抬起右手,对着自己的左脸颊,那是真没留劲儿,抡圆了就是一下。
“啪!”
这一声脆响,在死胡同里回荡。
脸颊瞬间火辣辣的疼,耳朵里嗡嗡直响,半边脸立马就麻了。
陈宇对着玻璃照了照。
红了,但还不够惨。
“再来!”
他又抬起手,对着嘴角的位置,又是狠狠一巴掌。
“啪!”
这一下更狠。
嘴唇直接磕在了牙齿上,一股咸腥味瞬间在嘴里蔓延开来。鲜血顺着嘴角流了下来,滴在那个刚印好的黑脚印上。
红的血,黑的泥,触目惊心。
陈宇疼得龇牙咧嘴,但他笑了。
这就对了。
这才是被傻柱那个混不吝打出来的效果。
最后,是头发。
被人围殴,肯定会被揪头发。
陈宇伸出手,一把抓住自己头顶的乱发,狠命地往旁边一薅。
“嘶——”
头皮一阵剧痛,掉下来好几根头发。
原本就乱的发型,这会儿更是跟鸡窝一样,几缕头发甚至遮住了半只眼睛,看着就象是被人抓着头发,按在地上扇耳光留下的痕迹。
陈宇在地上抓了一把黑灰,往脸上胡乱抹了两把,让那巴掌印和血迹看起来更脏、更惨。
但这还不够。
他把领口扯开,露出里面瘦弱的锁骨,直接迎着三月的寒风站着。
风像刀子一样割在皮肤上,带走了刚刚吃饱积攒的那点热乎气。
一分钟、两分钟、十分钟……
陈宇站在风口里,直到嘴唇发紫,脸色惨白,浑身控制不住地开始打摆子。
“行了。”
此时此刻。
站在黑暗里的,不再是那个冷静的穿越者陈宇。
而是一个被逼到绝路、遭受毒打、衣衫褴缕、满脸是血、冻得半死的老实孩子。
“走着。”
陈宇把脊背佝偻下来,眼神里的精光收敛,换上了一种惊恐、呆滞、被吓破胆的神情。
他拖着沉重的步子,捂着胸口,一步三摇地走出了胡同,直奔红星派出所。
……
晚上六点四十。
红星派出所,值班室里灯光昏黄。
所长李卫国正坐在桌子后面写材料,旁边负责户籍的女警李红梅在给炉子添煤。
“咚。”
门外传来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那是身体撞在门板上的动静,听着就虚弱。
“谁啊?”
李红梅放下火钳子,走过去开门。
门刚一拉开。
一阵寒风夹着一个人影,软绵绵地就倒了进来。
“哎哟!”李红梅吓了一跳,赶紧伸手去扶,“怎么回事?”
这一扶,她手上沾了一手的泥和冰碴子,而且那人的骼膊冰得象块铁。
借着屋里的灯光,李红梅看清了怀里的人,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所长!快来!这孩子……这也太惨了!”
李卫国听出动静不对,扔下笔几步跨了过来。
当他看清地上的少年时,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死疙瘩,手里的烟头差点烫了手。
地上的陈宇,瘫坐在那儿,整个人象是一滩烂泥。
他身上那件棉袄,前胸那个黑乎乎的大脚印,扎眼得很。那是下了死手踹的啊!
再看那张脸。
头发乱得象杂草,明显被人揪过。
脸上全是黑泥,但掩盖不住那高高肿起的半边脸颊。嘴角裂开了,血还在往外渗,混着泥土,显得格外狰狞。
陈宇没说话。
他浑身发抖,那是生理上的疼和冷,但在警察眼里,这就是极致的恐惧。
他两只手死死抱着膝盖,眼神空洞地盯着地板缝,嘴唇青紫,在那不停地哆嗦,象是还没从刚才的噩梦里醒过来。
不用问。
一眼就能看出来。
这是被打了。
而且是被一群人,按在地上,揪着头发,往死里打的。
“天呐……”李红梅是个当妈的人,看得心都揪起来了,赶紧把陈宇扶到椅子边,“孩子,别怕,到这儿就安全了。快,坐下。”
陈宇刚一沾椅子,就象是被烫了一样,“刺溜”滑到了地上,缩到了墙角。
“我不敢坐……我身上疼……”
他声音哑得象吞了沙子,带着哭腔,却又不敢大声哭,只是在那抽噎。
那模样,就象是一只被猎枪吓破胆的小兽。
李卫国蹲下身,看着陈宇胸口那个脚印,脸色黑得能滴出水来。
“这是谁干的?”
李卫国声音沉得吓人:“光天化日,把人打成这样?这是新社会!还有没有王法了?”
陈宇缩了缩脖子,象是被李卫国的声音吓着了,下意识地抬手护住脑袋,象是怕再挨打。
过了好几秒,他才慢慢放下手,露出那张肿胀带血的脸。
他抬起头,那双眼睛里全是红血丝,看着李卫国,眼泪唰地一下就下来了,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只有牙齿打架的咯咯声。
李红梅看着这孩子冻得发紫的嘴唇,眼圈都红了。
“所长,这孩子冻坏了,也没个热乎气,怕是吓得还没缓过来。”
她赶紧转身,拿起桌上的搪瓷缸子,倒了满满一杯热水,又细心地吹了吹。
“来,孩子,先喝口热水。在这儿呢,没人敢动你。”
李红梅蹲在地上,把水杯递到陈宇嘴边。
陈宇哆哆嗦嗦地伸出手,却怎么也拿不住杯子,水洒出来,烫在他那满是冻疮的手背上,他却象是没感觉一样。
李红梅心疼得不行,干脆直接喂他。
“慢点喝,慢点。”
陈宇就着李红梅的手,大口大口地吞咽着热水。
一杯热水下肚,那惨白的脸色终于恢复了一点点血色,那剧烈的颤斗也稍微平复了一些。
他抱着那个空了的搪瓷缸子,象是抱着唯一的救命稻草,抬头看着李红梅,眼神里全是那种劫后馀生的依赖。
“阿姨……谢谢……”
李卫国站在一边,看着这一幕,拳头捏得咯吱响。
这得是被欺负成什么样,才能把一个十八九岁的小伙子吓成这样?
这哪里是打架?
这分明就是要把人往死里整!
“孩子,现在能说话了吗?”李卫国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温柔点,“你告诉叔叔,谁把你打成这样的?”
陈宇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双满是泥土的破鞋,声音小得象蚊子哼哼:
“易中海……还有傻柱……”
“他们十几个人……拿着棍子……追着我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