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多,日头刚偏西。
今天是礼拜天,全院老少都在。
中院那棵老槐树底下,一张掉漆的八仙桌摆得四平八稳。
易中海坐在正中间,屁股底下垫着个棉垫子,手里捧着那只印着红字的搪瓷缸子。他腰板挺得笔直,国字脸上没一点表情,跟庙里的泥胎塑象似的。
左边二大爷刘海中,官架子端得比厂长还大,时不时拿手敲两下桌子,那是他的习惯动作。
右边三大爷阎埠贵,缩着脖子,眼镜腿上缠着一圈黑胶布,这会儿正眯着眼盯着桌角,心里估摸着这会要是开长了,回家还得费半根蜡。
陈雨孤零零站在场子中间。
风顺着领口往里灌,把他那件打满补丁的单衣吹得鼓起来。他两只手插在袖筒里,整个人缩成一团,在那不停地跺脚,看着就象个没娘要的野孩子。
周围坐满了人,黑压压的一片。
前排是贾家。
贾张氏那张大饼脸上全是横肉,三角眼冒着绿光,盯着陈雨,那架势恨不得直接上去咬一口。贾东旭坐在旁边,歪着个脖子,一脸的理所当然。
秦淮茹挺着个大肚子,坐在小马扎上,低着头抠手指甲,时不时拿那块泛黄的手帕擦擦眼角,瞧着受了天大的委屈。
傻柱坐在外围,翘着二郎腿,一边嗑瓜子一边斜眼瞅着陈雨,嘴里还得吧得吧吐着瓜子皮。
气氛压抑得很,连院里的狗都不叫了。
“咳!”
易中海咳嗽一声,动静挺大。他放下茶缸,全场立马没了声。
“人都齐了,咱们开会。”
易中海那官腔一打,调门起得高:
“今天这会,就一件事。陈家这档子事。”
“陈大山同志因公牺牲,大家伙儿都痛心。但他侄子陈宇,户口在农村,没工作没粮本,现在赖在城里,那就是典型的盲流。”
易中海顿了顿,板着脸看了陈雨一眼:
“为了响应国家清理闲散人员的号召,维护咱们红星四合院连续三年的先进集体荣誉,经过我们三个大爷商量——”
“陈雨,明天一早,你必须回乡。这是原则问题,没得商量。”
这话一出,就是判了死刑。
周围没人吭声。这年头,户口就是命,没户口在城里确实待不下去。
陈雨低着头,肩膀抖了一下,声音细得象蚊子:
“一大爷……我叔刚走……头七还没过呢……我没地儿去……”
“少拿死人当挡箭牌!”
二大爷刘海中猛地一拍桌子,肚子上的肥肉跟着乱颤:“这是执行政策!谁让你没城市户口?赖在这儿就是给国家添乱!懂不懂大局?”
陈雨缩了缩脖子,不说话了。
易中海摆摆手,示意刘海中坐下。他身子前倾,看着陈雨,脸上挂着一种让人恶心的“慈悲”:
“小陈啊,让你走是为你好。真要等派出所来抓,那是得去劳改的。不过,人走茶凉,这房子不能空着。”
来了。
图穷匕见。
易中海指了指后院方向:
“陈大山那两间正房,虽说是私产,但在咱们大院,就得服从集体调配。咱们院讲究个互帮互助。”
“大家都知道,贾家困难。东旭虽然是我徒弟,但他平时对邻居那是没得说。他们一家五口挤一间房,实在转不开身。我看这样,陈雨走后,这两间房就让给贾家住。大家没意见吧?”
这哪是商量,这是通知。
陈大山的房子,跟你徒弟贾东旭有半毛钱关系?就因为是你徒弟,就能白占两间大瓦房?
“没意见!太没意见了!”
贾张氏第一个跳起来,那双胖手拍得啪啪响,唾沫星子喷出老远:
“一大爷公道!我家棒梗眼瞅着大了,都没地儿睡!这房子给我们家那是天经地义!总比让某些农村来的土包子糟塌了强!”
贾东旭也坐直了身子,咧着嘴笑:“是啊,我师父说得对。这就是集体精神。陈雨,你也别舍不得,回了农村有广阔天地呢。”
周围的邻居们脸色各异。
有人皱眉,有人撇嘴。
这吃相也太难看了。
后院许大茂刚想张嘴,被他妈狠狠瞪了一眼,又把话咽了回去。
陈雨听着这些话,心里冷笑。这帮人,脸皮早就让狗吃了。
他把头埋得更低,看似在哭,实则是在掩饰眼底的寒光。
“一大爷……”
陈雨往前挪了一小步,抬起头,满脸泪痕,鼻涕泡挂在嘴边,显得又脏又可怜:
“那房子……是我叔留给我的……有房契的……那是私房……”
“什么私房!”
易中海眉头一皱,直接打断,语气严厉:
“在咱们这儿,就没有私房这一说!都是集体的!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我这是帮你处理!省得你以后犯错误!”
一顶大帽子扣下来,直接把性质定死了。
房子这事儿,易中海是铁了心要抢。
但这还没完。
吃绝户,不把骨髓吸出来,那就不叫易中海。
易中海重新端起茶缸,抿了一口茶沫子,润润嗓子,语气变得有些阴恻恻的:
“房子这事儿翻篇了。咱们说下一个。”
他盯着陈雨那打着补丁的口袋,眼神里透着贪婪:
“你叔陈大山,当了这么多年司机,那是八大员之一,也是个老职工了。现在人没了,后事得办。咱们院讲究个死者为大,必须办得体面,办得风风光光。”
“不能让外人戳咱们脊梁骨,说咱们大院没人情味,连个葬礼都不给办。”
这话说得漂亮,大义凛然。
可下一秒,易中海的话锋一转,露出了獠牙:
“办体面的葬礼,那是需要花钱的。小陈啊,把你叔留下的积蓄都拿出来吧。”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在听着。
易中海接着说道:
“我都打听过了,司机津贴高,你叔也没老婆孩子,这些年下来,少说也有个两三千的。你把钱交给我,或者交给三大爷入帐。我们帮你操办后事。”
见陈雨没动,易中海又加了一句诱饵:
“你放心,一大爷不贪你的。等风风光光把你叔送走了,剩多剩少,我都还给你,让你带回农村当安家费。”
还给我?
陈雨心里嗤笑。
进了你易中海的口袋,那就是肉包子打狗。
估计到时候随便买口薄皮棺材,剩下的全进了贾家的腰包,美其名曰“接济困难户”。
陈雨往后退了一步,拼命摇头,手死死捂着口袋:
“一大爷……我没找着钱……真没找着……”
“我叔走得急……也没跟我说钱在哪……我把屋里都翻遍了,连个钢镚都没有……”
“放屁!”
贾张氏嗷的一嗓子,指着陈雨大骂,那模样恨不得冲上来搜身:
“当司机的能没钱?陈大山那个短命鬼平时吃香的喝辣的,肯定攒了不少!一定是你这个小畜生藏起来了!想独吞是不是?”
阎埠贵这时候也扶了扶眼镜,慢条斯理地算计道:
“小陈啊,这话三大爷就不爱听了。你叔一个月工资加补贴少说六十块,他不抽烟不喝酒,一年攒个五百没问题。这几年下来……啧啧,那是巨款啊。你一句没找到,谁信呐?做人要诚实。”
这一唱一和,直接把陈雨架在火上烤。
不拿钱,就是私吞遗产,就是不孝。
易中海脸色阴沉下来。
他看着陈雨那副窝囊样,也不确定这小子是真傻还是装傻。但不管有没有大钱,油水必须榨干。
“没找到?”
易中海冷哼一声,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
“行,既然你说没找到大钱,那你手里总有点路费吧?再把家里的旧家具、破烂变卖变卖。”
“你叔走了,你这个当侄子的得替他还人情债。”
图穷匕见。
易中海身子前倾,死死盯着陈雨:
“贾家现在揭不开锅了,淮茹肚子里还怀着一个,马上就要生。咱们得讲究互帮互助。”
“你凑两百块钱出来,先给贾家应急。这都是积德的事。你叔活着的时候对贾家可好了,跟自家人一样,肯定也愿意帮一把。”
全场哗然。
“两百块?!”
后院许大茂都听不下去了,小声嘀咕:“这也太黑了吧……把人赶走,抢了房子,还得让人掏两百块给贾家?这是要把人往死里逼啊。”
“嘘!”旁边他妈瞪了他一眼,“别乱说话。”
“什么好事,就是明抢。”有人在角落里低声骂了一句。
但没人敢站出来。
陈雨站在寒风里,看着这张正义凛然的国字脸,又看了看旁边那一脸理所当然的贾张氏,和假装柔弱却眼巴巴等着钱的秦淮茹。
这群人,真的没把他当人看。
行。
既然你们不做人,那我就送你们去当鬼。
陈雨哆哆嗦嗦地把手伸进那打着补丁的棉裤兜里。
全场屏住呼吸。
贾张氏脖子伸得老长,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哈喇子差点流下来。
陈雨掏了半天,那动作慢得让人心焦。
最后。
他那满是冻疮的手心里,攥着一张皱皱巴巴、甚至还沾着点煤灰的纸币。
一张五块钱。
陈雨双手捧着这五块钱,象是捧着自己的命。
“一大爷……嫂子……”
陈雨把那五块钱举过头顶,哭得撕心裂肺,浑身抽搐:
“我真没钱了……我身上就这五块钱,还是我这几个月攒下来的……”
“求求你们……别逼我了……我真的拿不出来两百块啊……呜呜呜……”
这声音凄惨无比,透着绝望。
五块钱。
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那么单薄,那么刺眼。
周围原本还想着能不能分点好处的邻居们,这时候都不说话了。不少大妈甚至转过头去,不忍心看。
太惨了。
这易中海和贾家,心也太黑了。
这哪是办后事,这是把人往死路上逼啊。
贾张氏一看只有五块钱,那张老脸瞬间垮了下来,刚才的贪婪变成了愤怒。
“呸!穷鬼!”
贾张氏一口浓痰狠狠啐在地上,指着陈雨骂道:
“五块钱?你打发叫花子呢!肯定还藏着!我看就是欠收拾!扒了他衣服搜!”
秦淮茹这时候也抬起头,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全是失望,看着陈雨就象看着一个负心汉:
“陈雨兄弟……你怎么能这样……嫂子家里都要揭不开锅了……”
傻柱一直盯着秦淮茹。
一看秦姐哭了,再看陈雨这“抠搜”样,傻柱那暴脾气根本压不住。
他猛地把手里的瓜子皮往地上一摔。
“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气氛,在这瞬间绷到了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