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的冬天,千禧年的钟声即将敲响。
在这个充满躁动与希望的跨世纪节点,吕州市委市政府的大楼里,却爆发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激烈争吵。
争吵的双方,不再是正邪不两立的李明远与赵瑞龙,而是曾经并肩作战、亦师亦友的李达康与李明远 。
市委常委扩大会议室。
巨大的吕州市规划图几乎铺满了整面墙壁。
市长李达康手里拿着伸缩教鞭,站在地图前,满面红光,激情澎湃。他的声音洪亮,回荡在会议室的每一个角落。
“同志们!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遇!”
李达康手中的教鞭重重地敲击着吕州南郊的一大片空白局域:
“我已经和省教育厅通过气了。我们要在这里,规划建设一座占地两万亩、容纳二十万师生的‘吕州大学城’!”
“我们要把老城区里那几所挤得转不开身的大学——吕州大学、理工学院、师范学院,全部搬迁过来!这是什么概念?这是亚洲级的规模!”
李达康越说越兴奋,眼神中燃烧着对gdp的狂热渴望:
“大学搬走后,老城区的原址就是几十万平方米的黄金地皮!我们把地一卖,至少能回笼五十亿资金!这笔钱,足够我们再造一个新吕州!”
台下的常委们听得热血沸腾。
卖地生财,基建拉动gdp,这在当时是最时髦、最有效的政绩工程。
“我反对。”
就在李达康准备通过决议的时候,一个冷静得有些格格不入的声音响起了。
分管城建和教育的副市长 李明远 ,缓缓合上了面前的规划书,抬起头,直视着李达康。
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
李达康的笑容僵在脸上,眉头皱起:“明远同志,你说什么?”
“我说,我反对这个所谓的‘大学城’计划。”
李明远站起身,走到地图前,并没有被李达康的气场压倒:
“市长,大学不是工厂,不是你给块地、盖几栋楼就能搬的。大学是城市的灵魂,它们和周边的社区、书店、甚至
吃街已经形成了一个百年的共生生态。一旦搬迁到几十公里外的荒郊野岭,这就是在切断城市的文脉 !”
“文脉能当饭吃吗?文脉能拉动gdp吗?”
李达康有些恼火,敲着桌子反驳,“明远,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书生气了?老校区设施陈旧,甚至还是危房,不搬怎么发展?”
“可以扩建,可以置换,但不能搞‘一刀切’式的连根拔起。”
李明远寸步不让,抛出了更现实的 经济帐 :
“市长,您只算了卖地的收入,没算建设的成本。两万亩地的征迁、基础设施配套、几十栋教程楼的建设,这至少需要一百亿的投入!目前吕州的财政根本背不动,这会造成巨大的地方债务风险 !”
“一旦土地卖不到预期的价格,或者大学不愿意搬,这个大学城就会变成一座空城 !”
“够了!”
李达康猛地把教鞭摔在桌子上,”啪”的一声巨响。
他指着李明远的鼻子,脸涨得通红,那是权威被挑战后的暴怒:
“李明远!我看你是被那个‘致远广场’的成绩冲昏了头脑!你以为只有你懂经济?只有你懂城市建设?”
“畏首畏尾,固步自封!我看你就是 保守主义 !你这是在阻碍吕州的腾飞!”
“我这是在对历史负责!”
李明远也提高了音量,眼神坚毅,“市长,步子迈大了,容易扯着蛋!这种靠卖地堆出来的gdp,是带血的,是不可持续的!”
轰!
整个会议室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惊呆了。
没人想到,平日里配合默契的“高李配”班底下的两员大将,竟然会吵到这种地步。这已经不是意见分歧,这是路线之争 ,是信仰决裂 。
一直坐在主位上没说话的市委书记 高育良 ,此时摘下了眼镜,用绒布轻轻擦拭着。
他的目光在愤怒的李达康和倔强的李明远之间来回扫视。
高育良心里很清楚,李达康的方案虽然激进,但符合当前的政治风向(出政绩快);李明远的担忧虽然有道理,但太超前,不讨喜。
更重要的是,这两人如果继续在班子里这么顶牛,吕州的工作就没法开展了。
“好了。”
高育良重新戴上眼镜,声音不大,却有着一锤定音的威严。
“都是为了工作,拍什么桌子?象什么话?”
他看了看李达康:“达康市长,大学城是个大工程,要慎重,论证还要再细一点。”
李达康哼了一声,坐下喝闷酒似的灌了一口茶。
接着,高育良转向李明远,眼神变得复杂:
“明远啊,你年轻,有冲劲,这很好。但有时候看问题,也要更有大局观,不要太钻牛角尖。”
散会后,李明远独自走在市委大院的林荫道上。
深秋的寒风吹过,他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
他知道,自己没有错。未来的历史会证明,那些盲目扩张的大学城,最后大多沦为了房地产的嫁衣和债务的黑洞。
但在当下,在这个gdp至上的狂热年代,清醒者往往是孤独的,甚至是有罪的。
……
三天后,书记办公室。
高育良亲自给李明远倒了一杯茶,语气温和得象个慈父。
“明远,这两天冷静下来了吗?”
“老师,我坚持我的观点。”李明远没有退缩。
高育良叹了口气,从抽屉里拿出一份红头文档,轻轻推到李明远面前。
“既然你和达康市长在理念上无法调和,为了班子的团结,也为了保护你……组织上决定,送你去充电 。”
李明远低头一看。
《关于选派优秀年轻干部赴中央党校中青班学习的通知》。
为期半年。
这既是一种“流放” (暂时调离权力中心,让李达康放手去干),也是一种“保护” (避免矛盾激化导致李明远被李达康针对),更是一种“镀金”(中青班出来,履历更厚)。
“去北京吧。”
高育良拍了拍学生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道:
“跳出吕州这口井,去看看外面的天。也许半年后回来,你会比现在更成熟。”
李明远看着那份文档,沉默良久,最终点了点头。
“谢谢老师。”
他知道,自己在吕州的阶段性使命结束了。
接下来,他将前往那个中国的政治心脏—— 北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