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的温馨并没有持续太久。
随着夜幕降临,李家老宅的院门被敲得震天响。
“哟!明远回来啦?二叔来看你了!”
“大侄子!我是你三表姑啊!带了自家酿的酒!”
一时间,院子里涌进来七八个亲戚。他们满脸堆笑,喷着酒气,手里提着土鸡、腊肉,眼神里闪铄着混杂着亲情与贪婪的光芒。
李明远现在的身份不一样了—— 吕州市副市长,副厅级 。在青岩镇这一亩三分地上,这就是天大的官。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是乡土社会几千年来的潜规则。
李明远没有摆官架子,但也只是坐在椅子上没动,甚至没让林婉起身倒茶。他脸上挂着淡淡的笑,眼神却很冷。
“明远啊,”二叔是个浑人,几杯酒下肚,舌头都大了,挤到李明远身边,“你现在出息了,是你堂弟的事儿……那混小子在县城ktv跟人打架,把人头打破了,被派出所抓了。你给那个谁……?打个电话呗?都是一家人,放出来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是啊大侄子,”三表姑也凑上来,一脸精明,“我家那小子初中毕业了,在家闲着也是闲着。致远厂不是咱家开的吗?你跟你弟弟说一声,让他进去当个副经理,管管后勤也是好的嘛。”
周围的亲戚也都七嘴八舌地附和着,仿佛李明远欠了他们多大的人情。
林婉皱了皱眉,刚想说话,却被李明远在桌下轻轻按住了手。
李明远拿起桌上的烟,点了一根,通过烟雾看着二叔,语气平淡得象是在聊家常:
“二叔,强子打架这事儿,我知道。对方还在医院躺着呢,缝了八针。”
“嗨!那不是赔点钱的事儿嘛!”二叔满不在乎,“主要是怕留案底。你是副市长,跟县局打个招呼,改成互殴或者私了,案底不就消了?”
“二叔,您太看得起我了。”
李明远弹了弹烟灰,突然笑了,笑意却不达眼底:
“我现在正处于公示期,省里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别说县局,就是市局我也不敢乱打招呼。我要是因为这点破事儿给公安局递条子,明天就有人敢去省纪委举报我‘干预司法’。”
他身体前倾,压低声音,用一种只有亲戚们能听懂的、极其现实的口吻说道:
“到时候我这乌纱帽掉了,咱们老李家这棵大树倒了,以后谁还护着你们?为了强子这点事,值得把我搭进去吗?”
二叔一听这话,酒醒了一半。
他虽然浑,但不傻。李明远要是倒了,他们还沾谁的光?
“那……那咋办?就让他在里面蹲着?”
“蹲着好啊。”
李明远不紧不慢地说道,“让他涨涨记性。至于赔偿款……”
他转头看向父亲李书国:
“爸,回头您拿五千块钱给二叔,让他去医院把医药费结了,态度好点,争取对方谅解。只要对方不追究,判得就轻,也就是拘留几天的事。”
“至于表姑说的那个副经理……”
李明远瞥了一眼三表姑,“那是股份制公司,有制度的。没文化进去当领导,下面工人能服?到时候出了安全事故,谁负责?”
三表姑脸一垮:“那也不能不管啊……”
“管,当然管。”
李明远没有把路堵死,而是给出了一个“折中方案”:
“让他去厂里,从保安或者仓库搬运工干起。工资按标准发,我也不会亏待他。要是他肯吃苦,以后能提拔是他的本事;要是干不了……”
李明远冷笑一声,“那就回家种地,别在厂里给我丢人现眼。”
几句话,连消带打。
既拒绝了违规违法的要求,又给出了经济补偿和就业机会,让人挑不出理来。
等亲戚们拿着钱、有些悻悻却又无可奈何地走了之后,院子里终于清净了。
李明远起身,关上院门。
他没有回屋,而是拉着父亲李书国,坐在了葡萄架下。
“爸。”
李明远从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塞到父亲手里。
“这里面有二十万。”
“你这是干啥?”李书国手一抖,像烫着了一样,“我有钱,厂里给我发工资呢!”
“爸,您拿着。”
李明远按住父亲的手,神色无比郑重:
“我在外面当官,有些事不方便出面,有些钱也不方便给。但这帮亲戚,您若是全驳了面子,他们在村里脊梁骨能把咱们戳死。”
“以后家里有什么红白喜事,或者谁家真有困难、孩子上不起学、老人看不起病,您就拿这钱去帮,不用问我,也不用省。 ”
李明远的声音压得很低,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
“但是,爸,咱们得立个规矩—— 钱可以给,事不能办。 ”
“尤其是象二叔那种想捞人、想走后门要工程、想打着我旗号在外面惹事的,您必须替我挡回去。您是我的爹,也是这个家的顶梁柱,有些恶人,得您来做。”
李书国看着儿子略显疲惫的脸,突然明白了。
儿子这是在花钱买平安,也是在让他这个当爹的筑起一道防火墙 。
只要钱给到位了,亲戚们的嘴堵上了,他们就不会去找李明远的麻烦,更不会把手伸向不该伸的地方。
“行!”
李书国把卡揣进兜里,磕了磕烟袋,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明远,你放心。以后这种烂事,到我这就截住了。谁要是敢为了点小便宜坏了你的前程,我李书国第一个打断他的腿!就算是亲兄弟也不行!”
李明远松了一口气。
他知道,这二十万花得值。
与其像海瑞一样六亲不认搞得众叛亲离,不如用利益将家族关系“无害化”处理。
这就是他作为一个成熟政客的 “治家之道”—— 可以用钱解决的亲情,绝不动用权力。
……
二楼阳台上,林婉看着楼下父子俩的背影,嘴角微微上扬。
她没有下去打扰。
她知道,有些话,只能是男人对男人说,儿子对父亲说。
李明远的处理方式,比她想象的更成熟,也更有人情味。
“看来,不用我这个媳妇唱白脸了。”
林婉轻笑一声,转身回屋铺好了床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