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的中秋，来得比往年要早一些。
吕州通往岩台的高速公路上，一辆黑色的奥迪车正在平稳行驶。
没有司机，也没有秘书。
李明远亲自握着方向盘，难得地享受着这一刻的掌控感与宁静。
副驾驶上， 林婉 调低了车载收音机的音量，里面正播放着王菲的《红豆》。
“累了就换我开会儿？”
林婉侧过头，看着丈夫的侧脸。
虽然才三十李明远的鬓角已经隐约藏了一根白发。这一年，又是抗洪，又是打私，又是跟赵瑞龙斗法，还要操心吕州的城建，他是真的把这副几百斤的担子，硬生生扛在了一个人的肩上。
“不累。”
李明远笑了笑，腾出一只手，轻轻握住了林婉的手，“只要出了吕州地界，脑子里的那根弦就松了。回家的路，开着心里踏实。”
林婉反手扣住他的手指，掌心温热。
她不仅仅是汉东日报的知名记者，更是这个男人的妻子。她比谁都清楚，李明远在那张冷峻、从容的“副市长”面具下，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焦虑。
“明远。”
林婉轻声唤道，“这次回去，爸（林婉父亲）特意让我带了两瓶他珍藏的茅台给公公。他说，你虽然在外面是官，但在家是子。别总绷着那张脸，对老人要多笑笑。”
李明远心中一暖。
这就是林婉。
她从不以高干子女自居，反而比他更懂得维护那个农村家庭的自尊和体面。她用她的细腻，填补了李明远在人情世故上可能出现的疏漏。
“替我谢谢爸。”
李明远叹了口气，眼神变得柔和，“有时候我在想，如果没有你，我可能早就变成了一台只知道计算利益的政治机器了。”
“说什么傻话。”
林婉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从包里拿出一个保温杯，递到他嘴边，“喝口水，润润嗓子。你是做大事的人，机器没感情，你有。”
车子驶下高速，进入了 金山县 的地界。
窗外的景色变了。
曾经光秃秃的荒山，如今郁郁葱葱；曾经破败的土路，变成了宽阔的柏油马路。路两旁，“致远建材”的gg牌随处可见。
“看，那是你当年修的路。”林婉指着窗外。
“是啊，那时候这里还是烂泥塘。”
李明远放慢了车速，目光中透着一丝怀念，“那时候大路哥还在当副县长，为了几万块钱愁白了头。现在……这里已经是金山的‘聚宝盆’了。”
车子驶入青岩镇 。
镇子变了样，小洋楼一排接着一排。
看路牌，甚至以为到了苏南的富裕乡镇。
路过的村民看到这辆挂着吕州牌照的车，虽然不知道里面坐的是谁，但都习惯性地投来羡慕的目光。
“这就是所谓的‘衣锦还乡’吧？”林婉打趣道。
“锦衣夜行也好，衣锦还乡也罢。”
李明远把车停在老宅门口的晒谷场上，熄了火，转头看着妻子，眼神无比认真：
“婉儿，无论我在外面飞得多高，这里是根。而你，是守住我这根线的人。”
林婉心头一颤。
她凑过去，在他的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
“放心吧，线在我手里，断不了。”
……
李家老宅。
推开那扇老旧的木门，院子里静悄悄的。
父母似乎去买菜了，还没回来。只有那棵老枣树，依旧枝繁叶茂，挂满了红彤彤的枣子。
“好安静啊。”
林婉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桂花的香甜和泥土的芬芳。这是一种在省委大院和吕州市中心都闻不到的味道——那是家的味道。
李明远脱下了那身笔挺的西装外套，随手挂在葡萄架上，解开了领带。
他卷起袖子，走到井边，打了一桶凉水，痛痛快快地洗了把脸。
冰凉的井水刺激着毛孔，让他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还是家里的水甜。”
李明远擦着脸，看着正在帮他整理衣服的林婉，恍惚间觉得，这就应该是生活的全部。没有赵瑞龙的阴谋，没有高育良的权术，只有柴米油盐，岁月静好。
“明远，过来。”
林婉站在堂屋门口，招了招手。
李明远走过去，发现林婉正拿着相框发呆。
那是一张黑白的老照片。照片上，年轻的李明远穿着的确良衬衫，站在汉东大学的校门口，眼神清澈，充满着书卷气。那是还没觉醒前世记忆、还没被权力浸染的他。
“那时候的你，看起来好乖。”林婉笑着摸了摸照片上的人。
“那时候傻。”
李明远从身后轻轻环住妻子的腰，下巴抵在她的肩窝，“不懂什么是政治，只知道读书。”
“现在呢？”
“现在……”
李明远看着照片，眼神逐渐变得深邃，“现在懂了，却也累了。不过，为了能让你，让爸妈，让以后的孩子能活得更自在……这个傻，我装不下去了。”
提到“孩子”，林婉的身体微微僵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转过身，双手环住他的脖子，眼中闪铄着温柔的光：
“明远，等吕州的事情稳一稳，我们要个孩子吧。”
李明远看着她期待的眼神，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击中了。
是啊，他一直在忙着布局，忙着斗争，却忽略了身边人最朴素的愿望。
一个新生命的诞生，或许才是对他这辈子最大的救赎。
“好。”
李明远低下头，吻住了她的额头，郑重承诺，“等事情不那么忙了，我们就生个孩子。男孩象你，女孩也象你。”
“为什么都象我？”
“因为你好看，还没心眼。”李明远笑了。
就在两人享受这难得的温存时，院门外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老头子，你慢点！买了这么多肉，你是想把儿子撑死啊？”
是母亲王秀英的大嗓门。
“你也真是，儿媳妇爱吃鱼，这鱼得买活的！”
是父亲李书国憨厚的声音。
李明远和林婉相视一笑，迅速分开，整理了一下衣服，迎了出去。
“爸！妈！”
林婉这一声叫得格外亲切。
看着父母脸上那发自内心的惊喜笑容，李明远靠在门框上，点了一根烟。
烟雾缭绕中，他看着妻子熟练地接过母亲手里的菜篮子，看着父亲笨拙地把自己带来的茅台酒摆上供桌。
这就是人间烟火。
也是他李明远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守护的软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