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秋 ,京州的梧桐叶铺满了街道,透着一股离别的萧瑟。
省委招待所的小包厢里,热气腾腾。
这是一场送别宴。
主角是侯亮平 。为了解决与妻子钟小艾“两地分居”的问题,他即将正式借调至最高人民检察院反贪总局。
作陪的,是他的两位老学长:省公安厅缉毒总队支队长祁同伟 ,以及刚在吕州搞出“吕州广场”大动静的开发区主任李明远 。
酒过三巡,气氛看似热烈,实则各怀鬼胎。
“来,亮平!这杯酒敬你!”
祁同伟满脸堆笑,举杯的手却微微有些僵硬,“这一去北京,就是天子脚下,前途不可限量啊。不象我们,还得在这汉东的泥潭里打滚。”
他的笑里藏着深深的酸楚。
同样的汉大高材生,他祁同伟身中三枪、差点丢了命,才换来一个正科;为了上位,不得不当众向梁璐下跪,丢尽了尊严。
而侯亮平呢?只因为娶了个好老婆,不想在汉东待了,随随便便就能调去北京享清福。
这种巨大的落差,让祁同伟心里的那条毒蛇,咬噬得他生疼。
“同伟学长,言重了。”
侯亮平端着酒杯,脸上带着标志性的、充满正义感的笑容,“去北京也是工作,反贪嘛,在哪里都一样。其实我还挺舍不得汉东的,毕竟这里是咱们战斗过的地方。”
说完,他转头看向一直沉默吃菜的李明远,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审视和……说教 的意味。
“明远,我这次走之前,听到了一些关于吕州的风声。”
侯亮平放下了筷子,语气变得严肃起来,象是在法庭上宣读公诉词:
“听说那个柴油机厂改制项目,你不仅帮王大路拿到了地,还搞了个什么‘商业综合体’?现在满大街都是致远集团的gg,说是要打造吕州新地标?”
李明远擦了擦嘴,淡淡地抬起眼皮:“是有这回事。项目已经动工了,怎么,有问题?”
“项目本身没问题,但官商关系有问题。
侯亮平眉头紧锁,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明远,你是高老师最得意的学生,是咱们政法系的骄傲。你怎么能跟商人走得这么近?甚至还亲自帮他们跑贷款、跑批文?这瓜田李下的,万一以后出了事,你可是要犯错误的!”
“我们是执法者,是党员干部,眼睛里要容不得沙子。你现在的做法,太冒险,也太……功利 了。”
包厢里瞬间安静下来。
祁同伟低着头喝酒,嘴角却勾起一抹幸灾乐祸的冷笑。他早就看不惯侯亮平这副“道德圣人”的嘴脸了,但他不敢怼,因为他还要巴结钟家。
他在等,等李明远怎么接招。
李明远看着眼前这个意气风发的老同学,突然笑了。
笑得有些轻篾,也有些怜悯。
“亮平,你知道柴油机厂有多少退休工人吗?两千三百人。”
李明远伸出两根手指,“你知道有多少下岗职工家里揭不开锅吗?三千五百户。”
“我不帮王大路拿地,我不搞商业综合体,这五千多张嘴吃什么?吃你的‘正义感’吗?”
“那是政府的事!是有制度兜底的!”侯亮平反驳道,“你不能为了解决问题,就破坏规则,跟商人搞利益输送!”
“制度兜底?”
李明远冷笑一声,身体前倾,那股在基层杀伐决断的气场瞬间压过了侯亮平:
“财政没钱,制度就是一张废纸。亮平,你眼里的‘干净’,是因为你从来没有真正下过地干活。你一直活在温室里,活在反贪局的案卷里,你看到的都是黑白分明。”
“但在基层,在吕州,在金山县,世界是灰色的。”
李明远指了指窗外的夜色:
“我们要做的,是在这灰色的泥潭里,修出一条路,让老百姓能走过去,有饭吃。为了这个目标,我必须利用商人的资本,我甚至必须跟赵瑞龙那种人虚与委蛇。”
“你管这叫‘功利’?不。”
李明远直视着侯亮平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站在干岸上,身上一尘不染,指责我们在水里救人的人姿势难看。这不叫正义,亮平,这叫傲慢 。这叫 何不食肉糜 !”
“你……”
侯亮平脸色涨红,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竟然无言以对。
他想反驳,想谈党性,想谈原则。但在李明远那双仿佛看透了一切的深邃眼眸面前,他那些空洞的理论显得如此苍白。
“啪!啪!啪!”
祁同伟忍不住鼓起了掌。
他看着李明远,眼神中满是狂热的认同。李明远骂出了他这辈子都不敢骂的话,撕碎了侯亮平那层高高在上的虚伪。
“说得好!”
祁同伟举起酒杯,一口干了,“明远,这杯酒我敬你!这世上哪有那么多非黑即白?要是都能象亮平这么想,咱们早饿死了!”
侯亮平看着这两个已经变得“陌生”的老同学,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失落感。
他意识到,他们已经不是一路人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
侯亮平站起身,拿起外套,语气冷淡:“希望你们好自为之。我不希望有一天,在最高检的案卷里看到你们的名字。”
说完,他推门离去,头也不回。
包厢里只剩下两个人。
李明远看着侯亮平离去的方向,神色平静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他走了。”
“走了好!眼不见心不烦!”
祁同伟给李明远满上酒,凑近了一些,压低声音说道:
“明远,刚才那番话,透彻!咱们这种没背景的苦孩子,不拼命、不搞点手段,怎么往上爬?对了,吕州那边,赵瑞龙最近是不是老实了?”
“暂时老实了。”
李明远看着祁同伟那双充满野心和欲望的眼睛,意味深长地说道:
“同伟,侯亮平虽然傲慢,但他有一句话没说错——底线 。”
“咱们是在泥潭里修路,身上沾点泥没事。但别把自己变成泥潭的一部分。尤其是赵瑞龙那边,安保的钱你赚了就赚了,但有些越界的事,比如贩毒、杀人 ,你哪怕是穷死,也不能碰。明白吗?”
祁同伟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掩饰住眼底的一丝闪铄:
“放心吧明远!我是公安厅的,我懂法!来,喝酒!”
李明远碰了下杯,心中却暗暗叹息。
他知道,祁同伟已经听不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