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春，吕州柴油机厂改制项目进入了最关键的土地交割阶段。
然而，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一张盖着鲜红印章的《暂停办理通知书》，轻飘飘地落在了王大路的办公桌上。
发文单位： 汉东省国土资源厅 。
理由冠冕堂皇： 接到群众举报，涉嫌国有资产流失，暂停过户，等待核查。
……
致远集团临时总部。
王大路盯着那张薄薄的纸，手里的烟烧到了指尖都没发觉。
“明远，赵瑞龙出手了。”
王大路的声音有些沙哑，“他绕过了吕州市，直接动用了省里的关系。土地证拿不到，银行的开发贷就下不来。我们垫付的那两千万现金已经把流动资金抽干了，如果拖上三个月，致远集团就得破产。”
“这是绝户计啊。”王大路苦笑，“他这是要把我们逼死，然后低价吞掉这个项目。”
李明远坐在沙发上，手里翻看着那份通知书，脸上却没有丝毫惊慌，反而露出了一丝玩味的笑容。
“大路哥，你觉得赵瑞龙这一手，高明吗？”
“高明，简直是降维打击。”王大路叹气。
“不，恰恰相反，他蠢透了。”
李明远把通知书扔回桌上，语气轻篾：
“他只看到了这是一块地，却忘了这块地上还有五千张等着吃饭的嘴。他想卡我们的脖子，却不知道，他这一刀下去，砍到的是他老子赵立春的大动脉。”
“什么意思？”王大路一愣。
李明远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外面正在平整的工地，眼神深邃而冷酷：
“现在是什么时候？97年。中央三令五申， 国企改革、下岗职工再就业 是头等大事，是政治红线。”
“赵瑞龙为了那点私利，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叫停一个安置了五千人的项目。如果这几千人因为项目停工再次闹事，甚至闹到省政府去，你说，赵省长是会保他儿子的生意，还是保自己的乌纱帽？”
王大路眼睛亮了：“你是说，我们要发动工人去闹？”
“不，那样太低级，也容易失控。”
李明远摇了摇头，从包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一份厚厚的文档，拍在王大路面前。
“大路哥，把这份材料立刻打印装订。记住，封面要用红头文档的格式。”
王大路拿起文档，只见封面上写着一行醒目的大字：
《关于在吕州柴油机厂旧址创建“汉东省国企下岗职工再就业示范基地”的实施方案》
翻开内容，里面只字未提“商业地产”、“购物中心”、“利润回报”，全篇都在讲：
如何通过“商业反哺工业” ；
如何 “原地安置5000名下岗职工” ；
如何 “打造全省乃至全国的再就业标杆”。
“这也行？”王大路看傻了。明明是一个搞房地产和商场的项目，被李明远这么一包装，瞬间变成了光芒万丈的民生工程 。
“包装，也是生产力。”
李明远整理了一下衣领，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
“我这就去见高育良书记。这份材料，只要递到赵立春的案头，赵瑞龙手里的那个封条，就是一张废纸。”
……
吕州市委，书记办公室。
高育良看着手里的这份方案，摘下眼镜，深深地看了李明远一眼。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个学生，已经青出于蓝了。
这哪里是汇报材料？这分明是一把 杀人不见血的软刀子 ，而且刀柄还递到了赵立春的手里。
“明远，你想让我把这个递给省长？”高育良问。
“老师，柴油机厂改制是吕州的痛点，也是您的政绩。”
李明远语气诚恳，却字字珠玑：
“如果项目做成了，这是‘吕州模式’，是您在省长面前露脸的机会。赵公子不懂事，在背后搞小动作，万一真把项目搅黄了，工人们去省里上访，到时候赵省长怪罪下来，咱们吕州市委也担待不起啊。”
高育良沉默了片刻，随即笑了。
“你啊，这是在拿省长压公子。”
虽然看破了，但高育良不仅不生气，反而很欣赏。因为这符合他的利益——既解决了麻烦，又不用自己出面得罪赵瑞龙，还能在省长面前邀功。
“好，这份材料，我明天亲自送去省里。”
……
三天后，汉东省委大院。
赵瑞龙正坐在家里喝红酒，等着王大路跪地求饶。
突然，他接到了省国土厅厅长的电话。
“赵公子，那个吕州柴油机厂的地……我们得放了。”厅长的声音听起来快哭了。
“放了？为什么？不是说好卡死他们吗？”赵瑞龙猛地坐直了身子。
“卡不住啊！就在刚才，省政府办公厅转下来一份文档，是赵省长亲自批示的！”
厅长念道： “吕州市委关于创建再就业示范基地的思路很好，勇于创新，值得推广。各部门要特事特办，一路绿灯，确保项目早日落地，确保职工安置到位。”
“批示后面，省长还特意画了个圈，写了四个字——不得延误 。”
“啪！”
赵瑞龙手里的酒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费尽心机布下的局，竟然被自己亲爹一句话给破了。
而且他还不能去闹。去跟老头子说“那个项目是我要抢的肉”？老头子会大嘴巴抽死他——在老头子眼里，维稳和政绩比儿子那点生意重要一万倍。
“李明远……”
赵瑞龙咬碎了牙，从齿缝里挤出这个名字，“好一招借刀杀人！你拿我爹来压我？！”
……
吕州开发区，管委会。
李明远站在落地窗前，听着电话里王大路兴奋的汇报：
“明远，太神了！国土厅那边主动打电话来，说手续办好了，让我们去拿证。银行行长也来了，说开发贷随时可以放款。赵瑞龙这次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预料之中。”
李明远挂断电话，看着窗外繁忙的城市，神色平静。
他没有丝毫的得意忘形。
因为他知道，这一局他赢了，是因为他利用了“信息压制”——他比赵瑞龙更懂这个时代的政治逻辑，更懂赵立春的痛点。
在权力的游戏里，真正的赢家，往往不是手里牌最好的人，而是那个制定规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