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的冬天，吕州的寒风凛冽，却吹不散月牙湖畔那股热火朝天的喧嚣。
在经历了数月的暗箱操作与政治拉锯后，赵瑞龙心心念念的“月牙湖水上美食娱乐城”，终于迎来了盛大的奠基仪式。
这不仅仅是一个商业项目的开工，更是新任市委书记高育良向省长赵立春递交的一份沉甸甸的“投名状”。
奠基现场。
红毯铺地，彩旗招展，巨大的充气拱门上写着“热烈祝贺惠龙集团美食城项目盛大奠基”。
高育良身着黑色风衣，稳稳地站在c位，脸上挂着儒雅而自信的微笑，那是掌控全局的从容。他的身边，是满面红光的赵瑞龙，以及虽然一脸不爽、但碍于班子团结不得不出席的市长李达康 。
作为开发区一把手， 李明远也被点名必须参加。
因为月牙湖有一部分水域与开发区接壤，赵瑞龙特意要求他来“站台”。
李明远站在观礼人群的第一排，看着那些正在往湖里填土的推土机，眼神平静得象一潭深水。
他知道，这一铲土下去，吕州的生态底线就被打破了。而高育良那个“法治书记”的金身，也从此裂开了一道无法弥补的缝。
“下面，有请开发区管委会李明远主任致辞！”
司仪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现场的媒体镜头瞬间对准了李明远。
这是赵瑞龙特意安排的“惊喜”—— 你李明远不是清高吗？不是在新区卡我脖子吗？今天我偏要让你当着全市干部的面，给我的污染项目唱赞歌！
台下，赵瑞龙嘴角噙着冷笑，一副看好戏的表情。高育良则目光深邃地注视着自己的学生，似乎在观察他的反应。如果李明远拒绝，那就是不懂大局；如果李明远大肆赞扬，那就打了他自己“环保立区”的脸。
李明远整理了一下衣领，从容地走上台。他没有拿稿子，只是调整了一下麦克风。
“同志们，今天我们站在这里，见证的不仅仅是一个项目的奠基，更是吕州‘开放包容’营商环境的体现。”
李明远的声音平稳有力，他特意加重了“开放包容”四个字，随即话锋一转：
“作为开发区，我们热烈欢迎赵总这样的实力企业家投资吕州。同时，我们也注意到，高书记多次强调，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
“因此，我们期待美食城项目能象高书记要求的那样，成为环保的标杆、法治的典范 。我们期待赵总能用最高的标准，保护好这片吕州的眼睛。如果能做到既要金山银山，又要绿水青山，那才是真正的本事。让我们拭目以待 ！”
掌声雷动。
但这掌声背后的意味，却各不相同。
高育良微微颔首，心里松了口气——学生很懂事，没有当场拆台，维护了市委的面子，话也说得滴水不漏。
赵瑞龙却皱了皱眉，笑容有些僵硬——这话听着顺耳，怎么细琢磨象是在给他“立规矩”？什么叫拭目以待？这分明是在警告他：别让我抓到你排污的把柄！
仪式结束后，还没等李明远离开，市委办主任就匆匆跑来通知：
“李主任，高书记通知，所有常委和开发区主要领导，立刻去小会议室开会。”
……
市委小会议室。
原本以为只是简单的会后茶歇，没想到气氛却异常凝重。
高育良端着茶杯，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列席的李明远身上，眼神中多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那是长辈对晚辈的“关爱”，也是上位者对下属的“算计”。
“今天的仪式很成功。特别是明远同志，大局观很强，讲话有水平。事实证明，把你放在开发区主任这个位置上，是市委最正确的决定。”
李明远心中一动，警铃大作。
“捧杀”
在官场上，领导突然毫无征兆地当众拔高你，把你架到火上烤，通常紧接着就是压担子 ——也就是扔那些没人愿意接的烂摊子。
果然，高育良话锋一转，图穷匕见：
“既然明远同志能力强、办法多，又是搞经济的好手。我提议，把市里一直头疼的‘吕州柴油机厂’改制工作，也一并交给开发区管委会负责。”
此言一出，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连一直在喝茶的市长李达康，都猛地抬起头，惊讶地看向高育良。
吕州柴油机厂 ，那是吕州最大的国企包袱，也是个即将爆炸的火药桶。
设备老化，债务高达数亿，几千名退休和下岗工人发不出工资，动不动就去市委门口静坐拉横幅。前两任分管工业的副市长都被这个厂子搞得焦头烂额，谁碰谁掉层皮。
高育良把这个雷扔给李明远，名义是“能者多劳”，实则是平衡与敲打 。
你李明远不是在新区搞得风生水起吗？你不是把赵瑞龙逼急了吗？好，赵家那边施压了，我作为书记要平衡。我给你找点事做，让你陷在国企改制的泥潭里，看你还有没有精力去管赵家的闲事！
“育良书记，”李达康忍不住开口维护，“柴油机厂不在开发区规划范围内，而且包袱太重。明远那边新区建设刚起步，正是吃劲的时候，这时候给他加这么重的担子……”
“哎，达康市长。”
高育良摆摆手，打断了李达康，语气不容置疑：
“新区要发展，不能只搞光鲜亮丽的高科技，也要解决历史遗留问题嘛。柴油机厂的地块就在新区边缘，并入开发区统筹规划，正好盘活资产。我相信明远同志有这个能力。”
说完，高育良看向李明远，目光慈祥得让人发冷：
“明远，你有什么困难吗？”
这就是 阳谋 。
你如果拒绝，就是姑负组织信任，就是拈轻怕重。
李明远迎着高育良的目光。那一瞬间，他看懂了老师眼底的冷漠与无奈。
为了安抚赵家，为了坐稳书记的位置，老师选择了牺牲学生的安逸。
“感谢书记信任。”
李明远缓缓站起身，神色从容，没有一丝慌乱或怨气：
“柴油机厂确实是个硬骨头，但也是块宝地。既然市委把这个任务交给我，我接了。”
“不过——”
李明远话锋一转，目光灼灼地看向李达康：
“市长，接手柴油机厂可以，但我需要 全权处理 的权限。包括土地性质变更、人员安置方案、资产处置权，管委会要有最终拍板权。市里不能干预。”
李达康看了一眼老神在在的高育良，又看了一眼自信满满的李明远，咬牙点头：“好！只要你能把这几千工人的饭碗解决了，权给你！责也归你！”
……
散会后，停车场。
李明远坐进车里，解开了勒得有些紧的风纪扣，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主任，高书记这也太不讲情面了。”
早已等在车里的王大路眉头紧锁，手里拿着一份柴油机厂的资料，“我刚看了报表，这就是个无底洞。光隐性债务就几个亿。赵瑞龙之前想拿那块地，一看债务报表都被吓跑了。这分明是赵家施压，高书记拿您去顶缸啊！”
“顶缸？不，这是老师在平帐。”
李明远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市委大楼依然亮着的灯光，眼神中没有怨恨，只有一种看透世事的清醒。
“老师把这个烫手山芋扔给我，一是做给赵家看；二来，他也是真没办法了。放眼整个吕州，除了我和你王大路，没人能接得住这个雷。”
“那咱们就真当这个冤大头？”王大路有些不甘心。
“冤大头？未必。”
李明远坐直了身体，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作为重生者，他比高育良看得更远。高育良只看到了柴油机厂的“债”，而李明远看到的，是那片土地背后惊人的 “利”。
90年代中后期，正是城市化进程的爆发前夜。吕州柴油机厂那两千亩地，现在看是城乡结合部的破烂厂房，但随
吕州新区的扩张，那里正好卡在老城和新区的连接点上。
未来，那里将是吕州最繁华的 中央商务区（cbd） 。
“老师想用这碗苦药来安抚赵家，顺便磨一磨我的性子。但他不知道，这碗药虽然苦，却是大补 。”
李明远转头看向王大路，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
“大路哥，准备好资金。这次，我们要帮老师解这个围，也要帮市委卸下这个大包袱。作为回报，柴油机厂的那块地，以后就是致远集团的‘商业航母’。”
“我们要在那片废墟上，建起吕州第一座 大型购物中心 。我要让所有人知道，我李明远不仅能给李达康修路，也能帮高育良平事。”
车子激活，驶入夜色。
李明远知道，他和高育良之间并没有决裂。相反，这种“你给我出难题，我帮你解决难题”的模式，将成为未来师生相处的常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