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夏，一份分量极重的《内参》，悄然摆上了吕州市委常委们的案头。
文章标题很温和——《关于提升吕州城市形象，打造月牙湖开放式生态景区的建议》。
但内容却很犀利：直指月牙湖内核景区存在多处“私家领地”，高墙大院阻碍了市民观湖，严重影响了吕州作为“旅游城市”的形象，建议实施“拆墙透绿，还湖于民”。
文章的作者那一栏，赫然写着：汉东日报社记者，林婉 。
……
市政府，市长办公室。
“好！写得好！真是写到我心坎里去了！”
李达康 一边看，一边拍案叫绝。
他刚来吕州不久，正愁找不到抓手来提升城市面貌。他早就看月牙湖边那些神神秘秘的围墙不顺眼了，只是碍于那是“前朝遗留问题”，一直没腾出手来收拾。
现在，省报的内参递到了手里，这就等于递给他一把尚方宝剑。
“明远这媳妇，娶得好啊，有政治觉悟！”
李达康抓起红色电话，直接拨通了开发区管委会：
“明远，马上带上规划图来我办公室！月牙湖那个‘拆墙透绿’的方案，你们开发区立刻给我拿个章程出来！”
……
市委常委会议室。
气氛有些微妙。
李达康拿着那份内参，声音洪亮，慷慨激昂：
“同志们，月牙湖是吕州人民的月牙湖，不是少数人的后花园！现在老百姓想看个湖景，还得隔着两迈克尔的围墙，这象话吗？我建议，借着创建文明城市的机会，搞一次铁腕整治 ！”
“所有侵占湖岸线的违建，不管背后是谁，一律拆除！合法的建筑，也要把围墙推倒，把绿地让出来给老百姓！”
高育良 坐在主位上，脸色依然温和，但握着茶杯的手指却微微有些发白。
他太清楚李达康指桑骂槐说的是哪了——正是赵瑞龙 的那个私人会所。
就在前天晚上，他还在那个会所里，听着高小凤弹古筝，谈论着万历皇帝的无奈。那是他灵魂的“桃花源”。
现在，李达康要开着推土机去推他的“桃花源”。
如果反对，那就是“不顾民生”，就是“保护特权”，这与他高育良一贯标榜的“法治、接地气”形象背道而驰。
如果支持，以后他还怎么去那里私会佳人？
高育良的目光扫过会场，最后落在了 李明远 身上（作为开发区一把手列席）。
李明远正襟危坐，一脸严肃地记录着李达康的指示，仿佛对此事背后的玄机一无所知。
“育良书记，您看呢？”李达康逼问了一句。
高育良深吸一口气，露出了标志性的儒雅微笑：
“达康同志说得对。还湖于民，这是大势所趋，也是民心所向。市委全力支持。这件事，就交给开发区去落实吧。”
高育良心里在滴血，但嘴上必须大义凛然。他赌的是赵瑞龙有办法应付，或者只是拆个墙而已。
但他低估了李明远的执行力，更低估了李达康的破坏力。
……
三天后，月牙湖畔。
轰鸣声震天动地。
李达康亲自督阵，李明远现场指挥。几台推土机一字排开，轰隆隆地推倒了赵瑞龙会所外那圈高耸的围墙。
原本隐蔽幽静的庭院，瞬间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紧接着，根据李明远的“规划”，市政工程队进场了。
他们在会所门口修建了 市民广场 ，铺设了 健身步道 ，甚至还安装了一排 公共健身器材 。
原本的“私密禁地”，一夜之间变成了“市民公园”。
……
一周后的傍晚。
赵瑞龙坐在会所二楼的包厢里，看着窗外的景象，气得把名贵的紫砂壶摔了个粉碎。
“欺人太甚！李达康！李明远！你们这是骑在我脖子上拉屎！”
只见窗外不到二十米的地方，新修的广场上人山人海。
大爷大妈们扭着秧歌，敲锣打鼓；甚至还有个民间乐团在吹拉弹唱，高音喇叭里放着《在希望的田野上》。
喧嚣声、吵闹声、孩子的尖叫声，毫无阻挡地穿过被推倒的围墙，灌进这原本清幽雅致的包厢。
这哪里还有半点“明史”的氛围？这简直就是个菜市场 ！
此时，高育良的车低调地停在了后门。
他原本是想来“静一静”的。
结果刚落车，就差点被一个滑滑板的小孩撞个满怀，旁边几个练太极的大爷还热情地跟他打招呼：
“哟，这不象是咱们这片的，看着象个领导啊？”
高育良尴尬地笑了笑，在秘书的掩护下狼狈地钻进会所。
包厢内。
高小凤 依旧穿着那身淡雅的旗袍，试图营造出往日的氛围。
“高书记，今晚我们读哪一段？”她轻声问道，试图无视窗外那震耳欲聋的“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类似风格的喧嚣音乐）。
高育良坐在那里，听着窗外的锣鼓喧天，看着窗下晃动的人头，心里那点关于“高山流水”的旖旎心思，瞬间烟消云散。
在这里谈恋爱？谈历史？
这简直就是在大街上裸奔！
那种“私密性” 和 “特权感”一旦丧失，这种畸形感情赖以生存的土壤也就没了。高育良是个极度爱面子的人，他绝不能忍受自己在这种嘈杂、随时可能被围观的环境下，和一个年轻女子卿卿我我。
“算了。”
高育良烦躁地摆了摆手，站起身来，“今天太吵了，我也累了。改天吧。”
“高书记……”赵瑞龙还想挽留。
“瑞龙啊。”
高育良看着赵瑞龙，眼神中带着一丝警告和不满，“你这个地方，现在是群众的活动中心。以后这种私人聚会，还是少搞。要注意影响。”
说完，高育良头也不回地走了。
留下赵瑞龙和高小凤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
开发区管委会，主任办公室。
李明远站在窗前，听着远处传来的隐约锣鼓声，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电话响了，是林婉打来的。
“李主任，效果怎么样？”林婉的声音透着狡黠。
“效果拔群。”
李明远看着夜色中那片灯火通明的广场，“老师刚才灰溜溜地走了，估计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心情谈历史了。”
“这就叫‘阳光是最好的防腐剂’。”林婉笑道，“不过，你这次把赵瑞龙得罪惨了，小心他狗急跳墙。”
“放心。”
李明远握着电话，眼神坚毅，“他在新区还有几十亿的生意攥在我手里。在他没赚够钱之前，他还舍不得跟我翻脸。”
“至于老师……”
李明远叹了口气，“我能帮他挡住这一次，但愿他能清醒一点，别再往那个坑里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