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后。
春寒料峭。
一辆满身泥泞的越野车,像头发怒的公牛,冲进了石板镇。
车门推开, 李达康 阴沉着脸走了下来,身后跟着同样一脸严肃的易学习和神色复杂的王大路。
李达康最近火气很大,大到了极点。
全县的集资修路搞得民怨沸腾,市纪委的举报信像雪片一样飞来,甚至有人把状告到了省里。虽然他李达康不怕背骂名,甚至在会上拍桌子说“宁可背骂名也要修路”,但这种巨大的阻力让他感到焦躁。
尤其是听说全县最穷的石板镇,竟然是第一个足额上交款项的,而且没发生一起上访事件。
李达康不信。
他怀疑这个新来的镇长在搞鬼,要么是借了高利贷,要么是采取了更极端的手段压榨百姓。他今天特意跑来,就是要揭穿这个“典型”,杀鸡儆猴。
然而,当他走进镇子时,眼前的景象让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原本死气沉沉、只有老人和狗的街道,此刻竟然人声鼎沸。
镇口的空地上,搭起了巨大的简易厂房,机器轰鸣声震耳欲聋,木屑在阳光下飞舞。穿着蓝色工装的村民们,脸上洋溢着久违的笑容,正喊着号子,把一车车加工好的板材搬上卡车。
路边的小卖部里,挤满了买烟买酒的汉子;新开的饭馆里,飘出了回锅肉的香味。
“这是……”李达康瞪大了眼睛,甚至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
“李县长,易书记,大路县长。”
李明远穿着一身沾着木屑的旧军大衣,从厂房里大步迎了出来。他没有象其他干部那样唯唯诺诺,而是不卑不亢地伸出手,脸上带着自信的微笑:
“欢迎各位领导视察石板镇致远板材加工厂。”
“李明远,你搞什么名堂?”
李达康指着厂房,语气中带着一丝惯有的质问,但也难掩眼底的震惊,“这厂子哪来的?修路款又是哪来的?你是不是搞了什么违规操作?”
“违规?李县长多虑了。”
李明远淡淡一笑,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领着几位领导走进车间。
指着流水在线忙碌的景象,李明远的声音穿透了机器的轰鸣:
“李县长,你要修路,目的是为了致富。但如果把老百姓家里最后的口粮都收走了,路修通了,人饿死了,这路给谁走?”
李达康的脸颊抽动了一下,没说话。
李明远继续说道:
“所以我没有搞集资,而是引进了岩台市的致远家具厂。这叫招商引资 ,也叫 造血扶贫 。”
“老百姓出工出料,企业出钱出设备。您看——”
李明远随手拉过一位正在搬木料的老汉,“大爷,这个月发了多少钱?”
老汉不认识李达康,但认识李明远,笑得满脸褶子:“托李镇长的福!这月光工钱就拿了一百二!家里那几亩林地还卖了八十块!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现钱啊!”
一百二!
在1993年的金山县,这简直是巨款。
李达康沉默了。
他看着那位老汉粗糙手里攥着的钞票,喉咙象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
他是个实干家,他懂经济,更懂什么是好赖。
他一眼就看出了这个模式的高明之处——相比于他那个全县摊派、杀鸡取卵的笨办法,李明远的这一招,才是真正的高手过招。
不仅修了路,还富了民,更安了心。
“好!好一个招商引资!”
一直没说话的易学习忍不住叫了声好,看着李明远的眼神满是赞赏,甚至带着一丝感激,“明远同志,你这是给咱们金山县闯出了一条新路啊!要是全县都能象石板镇这样,咱们的日子就好过多了!”
王大路则是神色复杂地看着李明远,又看了看那些流水线。
身为副县长,他不仅看到了政绩,更看到了这背后的商业逻辑和资本运作能力。
“这个李明远,不仅懂法,更懂商。高育良教出来的好学生啊。” 王大路在心里暗暗惊叹。
李达康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的阴霾散去了一些,但眼底的那股好胜心却被激了起来。
他盯着李明远,语气依旧硬邦邦的,不愿轻易服软:
“李镇长,别高兴得太早。这只是个开始。既然你能搞来钱,那石板镇通往县城的路,你也得给我修好!标准不能低!工期不能拖!”
“请县长放心。”
李明远微微一笑,眼神清澈而坚定,仿佛早已看穿了李达康的色厉内荏:
“只要政策允许,我不光修路,我还要让石板镇成为全县第一个万元户镇 。到时候,还请李县长来给我们剪彩。”
李达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什么,转身上车。
“走!去下一个镇!”
但他那原本沉重的脚步,此刻似乎轻快了几分。
车上,吉普车在泥泞中颠簸。
李达康看着窗外倒退的风景,突然开口问王大路,语气中少有的带了一丝探究:
“大路,这个李明远,到底是什么来头?”
“高育良的学生,汉大政法系硕士,之前是青山区公安分局常务副局长,正科级。”王大路如数家珍,显然做过功课,“听说为了搞经济,主动放弃了县公安局长的位置,跑来当这个镇长。”
“哼,怪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