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的春天,金山县遭遇了一场罕见的“倒春寒”。
寒风呼啸,仿佛要刮掉人的一层皮。而在金山县委大院里,气氛比外面的天气还要冷冽刺骨。
正如李明远所预料的那样,李达康强推的“集资修路”,终于出事了。
长岭镇,县纪委调查组驻地。
几天前,长岭镇一名六十多岁的老汉,因为实在凑不出那五十块钱的集资款,被村干部上门逼急了,一气之下在镇政府门口喝了农药。
虽然人送去医院抢救回来了,但这瓶农药,就象一颗火星,彻底引爆了金山县积压已久的民怨。
家属抬棺闹事,数百村民围堵镇政府,甚至有省报的记者乔装改扮进行了暗访。
事情闹大了。
岩台市委震怒,市纪委调查组连夜进驻金山县。
金山县委,书记办公室。
烟雾缭绕,呛得人睁不开眼。
李达康象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猛兽,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眼球上布满了血丝。地上的烟头已经扔了一地,他那件标志性的深色夹克,此刻也显得有些皱皱巴巴。
“这帮刁民!不修路怎么致富?我这是为了他们好!为了他们好啊!”
李达康猛地停下脚步,一拳砸在办公桌上,震得茶杯盖子嗡嗡作响。他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理想主义者被现实击碎后的愤怒与不甘。
坐在沙发上的县委书记 易学习 ,脸色铁青,在那一口接一口地抽着闷烟。他是这“铁三角”里的粘合剂,也是最讲原则的人,此刻却也是一筹莫展。
“达康,现在说这些已经没用了。市纪委的刘书记刚才给我透了底,这次性质很严重。集资修路本身就涉嫌违规,现在又出了‘逼死人’的舆情(虽未死,但影响恶劣),上面必须要有交代。”
而在角落里,分管交通和集资工作的副县长王大路 ,整个人仿佛苍老了十岁。
他手里紧紧攥着那个已经写好了的笔记本,指节发白。
所有的集资文档,字是他签的;所有的动员大会,是他去开的。他是执行者,也是李达康意志的替身。
“达康,老易。”
王大路抬起头,声音平静得让人心疼,“修路是县委的集体决策,但具体执行是我在抓。如果有责任,我一个人扛。”
“放屁!”
李达康转过身,红着眼睛吼道,“主意是我出的!命令是我下的!要抓抓我!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是县长,是金山的主心骨,你倒了,路就彻底修不成了。”
王大路惨然一笑,“咱们三个,总得有人留下来接着干。老易要稳住大局,你要带着金山致富。只有我……我是可以被牺牲的。”
办公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窗外的风声,象是呜咽。
……
石板镇政府,镇长办公室。
李明远站在窗前,听着电话里弟弟李明诚的汇报。
“哥,长岭镇那边乱套了,咱们厂在长岭收木材的车都被村民扣了。听说市纪委已经找王大路副县长谈话了,看样子是要抓人。”
“知道了。”
李明远挂断电话,目光深邃。
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虽然有些残酷,但这就是政治的必然。李达康的激进注定要有人买单,而王大路,就是那个悲情的祭品。
“备车。”
李明远抓起挂在衣架上的大衣,对秘书说道,“去县委。”
“镇长,这个时候去县委?那边可是风口浪尖啊,咱们石板镇好不容易置身事外……”连络员有些担心。
“正因为是风口浪尖,才更要去。”
李明远系好扣子,眼神中透着一股在这个年纪少有的杀伐决断:
“锦上添花没人记, 雪中送炭 才见真情。有些帐,该去算了;有些人,也该去收了。”
汽车驶入茫茫夜色,向着金山县城疾驰而去。
那里的“铁三角”即将崩塌,而李明远的“新版图”,将在废墟之上创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