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上海，空气里已经有了初夏的微醺。梧桐树叶从嫩绿转为深绿，阳光穿过枝叶的缝隙，在柏油路面上洒下晃动的光斑。
周六下午，宋雨晴和周景文从当代艺术博物馆走出来。他们刚刚看完一个关于亚洲女性艺术家的特展，展品从传统刺绣到新媒体装置，跨度很大，但策展思路清晰，两人都看得津津有味。
“那个影像作品的时间结构很有意思。”沿着江边的步道慢慢走着，周景文说，“把女性一生的不同阶段压缩在十分钟里，每个镜头的转换都像生命的切面。”
宋雨晴点头：“对，而且背景音乐用的是心跳声的变奏，从急促到平缓再到微弱，和影像形成复调。这种多感官的体验，比单纯观看更有冲击力。”
江风拂面，带着水汽和淡淡的花香。远处有游轮的汽笛声传来，悠长而辽远。
他们在长椅上坐下。黄浦江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对岸的外滩建筑群在薄雾中显得有些不真实。
“下周末有个论坛，讨论艺术机构的公共性。”周景文从包里拿出两张票，“我有两张邀请函，你有兴趣吗？”
宋雨晴接过票看了看：“这个主题很好。华艺最近也在讨论艺术投资的社会责任问题，也许可以去听听。”
她顿了顿，把票收进包里，转过头看向周景文：“景文，我们认识有半年了吧？”
周景文微微一怔，随即笑了：“准确说，是七个月零三天。从去年十月在基金会第一次见面算起。”
这个精确的数字让宋雨晴有些意外，她看着周景文眼中温和的笑意，心里忽然很平静。
“这七个月，谢谢你。”她轻声说，“谢谢你的耐心，谢谢你的尊重，谢谢你从来没有给我压力。”
周景文摇摇头：“不用谢我。等待值得等待的人，本身就是一件美好的事。”
江面上有货轮缓缓驶过，划开一道长长的水痕。几只水鸟在岸边盘旋，发出清脆的鸣叫。
宋雨晴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做出了某个决定。她看着周景文的眼睛，声音清晰而平静：“我觉得我们可以正式在一起了。”
空气安静了几秒。
周景文的表情从惊讶到欣喜，最后定格在一种温柔的郑重。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握住她的手。他的掌心温暖干燥，力道适中，不会让她感到压迫，也不会显得犹豫。
“雨晴，”他的声音有些低，但每个字都听得很清楚，“这是我半年多来，听到的最好的消息。”
他没有说夸张的承诺，没有激动得语无伦次，只是认真地看着她：“我会好好珍惜这段感情，珍惜你。
宋雨晴回握住他的手，嘴角浮起微笑：“我相信你。”
很简单的一句话，却重若千钧。经历过失败婚姻的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信任”这两个字的分量。而现在的她，已经准备好重新给予信任——不是盲目的，而是建立在充分了解和理性判断基础上的信任。
“不过有件事我要提前说。”宋雨晴补充道，“我的工作很忙，经常要出差，加班也是常事。可能没有办法像很多情侣那样天天见面，时时陪伴。”
“我知道。”周景文点头，“我的工作性质也差不多，写稿、策展、各地跑。所以我们彼此理解，彼此支持就好。不需要谁为谁改变生活节奏，而是在各自的生活中为对方留出位置。”
这种成熟而理性的感情观，让宋雨晴感到安心。她不需要再像年轻时那样，用牺牲自我来证明爱，也不需要对方为自己放弃什么。两个独立而完整的成年人，因为互相欣赏而走到一起，保持各自的独立性又相互扶持——这才是她想要的感情。
“那”周景文看着她，眼中闪过狡黠的光，“宋小姐，现在我可以请你共进晚餐，作为我们正式交往的第一顿饭吗？”
宋雨晴笑了：“当然可以，周先生。”
那顿晚餐在一家安静的私房菜馆。没有烛光玫瑰的刻意浪漫，只是几道精致的家常菜，一瓶适口的红酒。两人聊工作，聊艺术，聊最近读的书，偶尔也聊些生活琐事。气氛轻松自然，像已经相处多年的老朋友。
送她回家的路上，周景文说：“什么时候方便，我想正式拜访一下你的家人。不是着急，是出于尊重。”
宋雨晴想了想：“下周末吧。我爸妈一直知道我们在接触，也该正式见个面了。”
“好。”周景文点头，“我需要准备什么吗？”
“不用刻意，自然就好。”宋雨晴说，“我爷爷可能会问得详细些，他老人家比较严谨。”
“明白。”
车停在公寓楼下。周景文下车替她开门，动作很自然。夜色中，两人站在路灯下，影子被拉得很长。
“那晚安。”宋雨晴说。
“晚安。”周景文看着她，轻轻抱了她一下。不是热烈的拥抱，而是温柔而克制的，很快松开，“做个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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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公寓，宋雨晴靠在门上站了一会儿。心里没有少女时期那种小鹿乱撞的激动，而是一种踏实的、温暖的平静。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知道对方是怎样的人，知道这段感情会以怎样的节奏发展。
她走到窗前，看着周景文的车驶离。街灯在夜色中连成一条光带，像指引方向的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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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后的周六傍晚，梧桐苑宋家老宅。
宋雨晴和周景文到的时候，王雅娟已经在门口张望了。看到女儿和一个陌生但气质儒雅的年轻人一起下车，她眼睛一亮，赶紧回头朝屋里喊：“来了来了！”
宋建国从客厅走出来，站在门廊下。爷爷宋启明也拄着拐杖出现在书房门口，远远打量着来人。
“爸，妈，爷爷。”宋雨晴走到门前，自然地介绍，“这是周景文。景文，这是我爸，我妈，那是我爷爷。”
周景文微微欠身，礼貌而不过分恭敬：“叔叔好，阿姨好，宋爷爷好。我是周景文，很高兴见到你们。”
他的声音温和，举止得体，第一印象分已经不低。
王雅娟热情地招呼：“快进来快进来，外面热。”
客厅里已经备好了茶点。落座后，王雅娟一边倒茶一边说：“小周是吧？听晴晴提起过你，说你是策展人，很有才华。”
“阿姨过奖了。”周景文双手接过茶杯，“只是做自己喜欢的工作。”
宋建国比较沉稳，问了几个实际问题：“听晴晴说你是剑桥毕业的？现在主要做什么方向？”
“是，本科在剑桥读的艺术史，硕士在纽约学的策展。”周景文回答得很清晰，“现在主要做独立策展和艺术评论，也在几家艺术机构担任顾问。最近在写一个关于亚洲当代艺术全球化的系列文章。”
“那工作性质比较自由？”宋建国继续问。
“对，时间上相对灵活，但出差比较多，国内外都有。”
王雅娟插话：“那你家里是做什么的？父母身体都还好吧？”
这个问题让周景文笑了笑：“我父母都在北京。父亲是做文化产业的，母亲是大学老师。他们身体都很好，谢谢阿姨关心。”
不卑不亢，信息给得恰到好处。
一直沉默的宋启明忽然开口：“你对艺术市场的现状怎么看？”
这个问题有些专业，也带着试探的意味。宋雨晴看向爷爷，知道老人家在考验周景文的真才实学。
周景文坐直了些，认真回答：“宋爷爷，我认为现在的艺术市场正在经历结构性调整。传统的画廊-拍卖行体系依然存在，但新兴的数字平台、社交媒体、跨界合作正在改变游戏规则。特别是年轻一代藏家的崛起，他们的收藏动机和偏好和上一代有很大不同。”
他顿了顿，继续说：“从创作角度看，艺术家的身份也在多元化。很多年轻人不满足于单一媒介，而是跨领域创作。这给策展和评论带来了新的挑战，也带来了新的可能性。”
宋启明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稍微缓和了些：“那你怎么看待艺术与商业的关系？”
“我认为不是对立，而是需要找到平衡。”周景文回答得很坦诚，“艺术家需要生存，作品需要被看见，这都离不开商业运作。但过度商业化会伤害创作的本质。好的策展人、评论人、投资人，应该帮助艺术家在保持创作独立性的同时，获得应有的认可和回报。”
这番话说完，客厅里安静了片刻。
宋启明缓缓点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没有再问。
王雅娟赶紧打圆场：“好了好了，别光说话，吃点水果。小周，尝尝这个荔枝，刚送来的，特别甜。”
气氛重新轻松起来。周景文很自然地融入对话，该说话时说话，该倾听时倾听。他能接住宋建国关于文化产业的讨论，也能耐心听王雅娟讲宋雨晴小时候的趣事。
晚餐很丰盛。王雅娟亲自下厨，做了七八个拿手菜。饭桌上，周景文很注意照顾到每个人，给宋雨晴夹菜的动作自然而不刻意，也会适时给长辈添茶。
宋雨晴观察着这一切，心里很踏实。周景文的表现，比她预想的还要好——不讨好，不紧张，就是做自己，而那个自己刚好是得体而真诚的。
饭后，王雅娟拉着女儿进厨房帮忙收拾，其实是想私下问问。
“晴晴，这个小周你觉得他怎么样？”母亲压低声音。
“妈，您不是都看到了吗？”宋雨晴笑着洗水果，“我觉得挺好的。”
“是挺好的，妈看着也喜欢。”王雅娟眼眶有点红，“稳重，有教养，对你也很尊重。重要的是，你看他的眼神，和以前不一样。”
宋雨晴知道母亲说的是什么。和秦砚在一起时，她的眼神里有崇拜、有依赖、也有不安。而现在，她的眼神是平静的、平等的、清晰的。
“妈，我现在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轻声说，“景文是个好人，我们也合得来。但感情的事，我们会慢慢来，不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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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慢慢来好。”王雅娟擦擦手，“妈就是希望你幸福。看你这些年一个人打拼，妈心疼。现在有个人知冷知热地陪着你，妈就放心了。”
客厅里，宋建国和周景文在喝茶聊天。宋启明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看似闭目养神，其实耳朵竖着听他们的对话。
等宋雨晴和王雅娟从厨房出来，宋启明睁开眼，对孙女说：“雨晴，你跟我来书房一下。”
宋雨晴看了周景文一眼，周景文对她点点头，示意她放心。
书房里，宋启明在书案后坐下，示意孙女也坐。
“你觉得他怎么样？”老人开门见山。
宋雨晴想了想，认真回答：“爷爷，景文是个很优秀的人。专业上我们有共同语言，生活中他也尊重我的独立。最重要的是，和他在一起，我很安心，不需要改变自己，也不需要讨好谁。”
宋启明静静听着，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
“你长大了。”良久，他缓缓开口，“看人看事，比以前准。这个周景文，谈吐、修养、见识，都不错。不浮躁，不虚夸，是踏实的性子。”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锦盒，推给宋雨晴：“这个，你收着。”
宋雨晴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只古朴的玉镯，水头极好，温润剔透。
“这是你奶奶留下的。”宋启明的声音有些低沉，“她说，等雨晴找到真正适合的人，就把这个给她。现在，时候到了。”
宋雨晴的鼻子一酸：“爷爷”
“收着吧。”宋启明摆摆手，“告诉他，好好待你。你们的路还长，要互相扶持，共同进步。”
“我会的，爷爷。”
从书房出来，宋雨晴的眼眶还红着。周景文看到她手里的锦盒，明白了什么，什么也没说，只是握了握她的手。
离开时，王雅娟一直送到门口，反复叮嘱：“有空常来啊小周。晴晴工作忙，你要多提醒她按时吃饭”
宋建国也拍了拍周景文的肩：“路上小心。”
回程的车上，宋雨晴把锦盒给周景文看：“我奶奶留下的。爷爷说，让我收着。”
周景文看着那只玉镯，郑重地说：“我会好好珍惜的。不只是这只镯子，更是这份信任。”
夜色中，车平稳地行驶。宋雨晴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飞逝的城市灯火。
心里被一种温暖而踏实的情绪填满。有家人的祝福，有恋人的理解，有自己的事业和方向。
新的恋情，就这样在成熟和理性中开始了。不是青春的炽热燃烧，而是成年人的细水长流。这样的节奏，刚好适合现在的她。
车停在她公寓楼下。周景文侧过身，看着她：“今天我很开心。”
“我也是。”宋雨晴微笑。
他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晚安，我的女朋友。”
“晚安。”
看着他的车驶远，宋雨晴转身上楼。电梯里，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眼神平静，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
她知道，这次的选择，不会错。因为是她自己，以清醒而独立的姿态，做出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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