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的梧桐苑，老宅的书房里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旧书气息。午后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红木地板上切割出细密的光栅。
宋雨晴坐在书案对面，面前摊开一份装订整齐的文件——《宋氏文化公司业务改革与拓展方案》。这是她花了三个周末，结合在华艺资本的工作经验和对市场的分析，为家族企业量身定制的改革计划。
书案后，宋启明戴着老花镜，一页页仔细翻看着方案。他的阅读速度很慢，但每个字都看得很认真。宋建国坐在旁边的沙发上，手里也拿着一份副本，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
窗外的梧桐树上，蝉鸣声一阵高过一阵，为夏日的午后增添了几分燥热。书房里很安静，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终于，宋启明合上最后一页，摘下老花镜，缓缓抬起头。他没有立刻说话，目光落在孙女脸上，似乎在审视，又似乎在思考。
“爷爷，您觉得怎么样？”宋雨晴轻声问。
宋启明没有直接回答，反而看向儿子：“建国，你先说。”
宋建国放下文件，坐直身体：“爸，我觉得晴晴的方案很有见地。特别是关于数字化转型和年轻艺术家扶持这两块，确实是现在市场的新趋势。宋氏文化这几年业务保守，市场份额一直在萎缩，是该改变了。”
“但是，”他话锋一转，看向女儿，“改革必然会有阻力。公司里那些老人，跟了我二十多年，思想观念已经固化。你突然要上这些新项目，他们能不能接受？预算从哪里来？风险怎么控制？”
这些问题很实际，宋雨晴早有准备。她打开笔记本电脑，调出几份辅助材料：“爸，您看这些数据。这是过去五年文化消费市场的增长曲线，年轻消费群体的占比每年都在上升。这是宋氏文化同期的业务数据，传统业务板块的增长率已经连续三年低于市场平均水平。”
她切换页面：“关于预算，我做了详细的测算。初期投入主要来自两个渠道：一是压缩部分低效的传统业务开支，二是可以引入外部战略投资。华艺资本那边我已经初步接触过，他们对宋氏文化的品牌价值和转型方向很感兴趣，愿意以基金形式参与。”
宋建国认真看着屏幕上的图表和数据，频频点头。
宋启明这时开口了，声音沉稳：“雨晴，方案写得不错，数据扎实，思路清晰。但你有没有想过，真要做起来，最难的不是钱，不是市场，是人。”
他顿了顿，苍老的眼睛直视着孙女：“公司里那些老人，张总监跟了我三十八年，李经理是你爸爸创业时就跟着的。他们习惯了老办法，信不过新东西。你一个年轻姑娘，又是半路接手，他们会服你吗？”
这个问题直击要害。宋雨晴深吸一口气，坦然回答：“爷爷，我知道会有阻力。所以我没打算一开始就全面铺开。方案里设计了三个试点项目：一个数字艺术平台，一个年轻艺术家孵化计划，一个传统文化ip的现代化开发。每个项目规模都不大，周期短，见效快。如果成功了，自然能说服大家。如果失败了，损失也有限。”
她顿了顿，继续说：“至于服不服的问题我觉得不是靠身份，是靠能力。我不用他们把我当宋家小姐供着，我只需要他们看到我的专业判断能为公司带来实际效益。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时间会证明一切。”
这番话说完，书房里再次陷入沉默。
宋启明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那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过了许久，老人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阳光勾勒出他清癯而挺直的背影。
“建国，”他没有回头，“下周一开董事会，正式任命雨晴为公司副总经理，主管新业务拓展部。原有的几个老部门暂时不动，给她划出独立预算和团队，让她先做试点。”
宋建国立刻应道：“好的爸。”
宋启明转过身，目光落在孙女身上：“雨晴，这个位置，爷爷给你了。但能不能坐稳，能不能做出成绩，要看你自己。宋家的未来，现在有一部分担在你肩上。担子不轻，你要有心理准备。”
宋雨晴站起身，郑重地鞠躬：“爷爷，爸，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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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的宋氏文化公司，气氛有些微妙。
上午九点的董事会结束后，任命通知就发到了每个部门的邮箱。不出所料，引起了不小的波澜。
午饭时间，员工餐厅里议论纷纷。
“听说了吗？宋总的女儿要来当副总了。”
“不是一直在外面工作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据说要搞什么新业务，数字艺术、年轻艺术家什么的”
“咱们公司都多少年没动过了，这一上来就改革，能行吗？”
“嘘，小声点，张总监来了。”
财务总监张明远端着餐盘走过来，五十多岁的年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没什么表情。他在靠窗的座位坐下，几个老员工立刻围了过去。
！“张总，这新任命您怎么看？”
“公司这是要大换血吗？”
“我们这些老人会不会”
张明远放下筷子，推了推眼镜：“急什么。新官上任三把火，烧完再说。做好自己的事，别瞎打听。”
话虽这么说，但谁都能听出他语气里的不以为然。
下午两点，新业务拓展部的第一次会议在重新装修过的小会议室举行。部门一共八个人，除了宋雨晴从华艺资本带过来的两个助手，其余都是公司内部调岗过来的，年龄从二十多到四十多不等。
宋雨晴走进会议室时，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她今天穿着浅灰色的职业套装，头发利落地扎起，妆容清淡但得体。
“各位请坐。”她在主位坐下，打开笔记本电脑，“首先感谢大家加入新部门。在开始讨论具体工作前，我想先听听各位对部门发展方向的想法。”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座的每个人：“不要有顾虑，畅所欲言。我们是一个新团队，需要碰撞出火花。”
短暂的沉默后，一个三十出头的女员工先开口：“宋总，我是从市场部调过来的林薇。我觉得公司早就该转型了，现在的年轻消费者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他们更看重体验感、互动性，传统那些书画展览、艺术品销售，吸引力越来越弱。”
“我同意林姐的看法。”一个年轻男生接话，他是设计部调过来的，“我平时也关注数字艺术，现在很多年轻人都在玩nft、虚拟展览。如果我们能抓住这个趋势，说不定能打开新市场。”
但也有不同声音。
“宋总，我是从业务部调来的老陈。”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开口，语气谨慎，“创新是好事，但咱们公司这么多年，靠的就是传统书画和艺术品交易这块基本盘。一下子转太猛，万一新业务没做起来，老业务又丢了，那不是两头空？”
这话代表了不少老员工的想法。会议室里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宋雨晴。
宋雨晴没有立刻反驳，而是调出一份数据：“陈经理的担忧很实际。所以我们的策略不是‘转’，是‘拓’——在稳固基本盘的同时，开拓新市场。大家看这份数据，过去三年，宋氏文化的传统业务收入年均增长百分之三，而市场同期的数字艺术相关消费年均增长百分之二十五。”
她把数据投到大屏幕上：“我们不需要放弃传统，但必须拥抱新趋势。否则五年后、十年后，我们会被市场彻底抛弃。”
老陈看着屏幕，眉头微皱，但没有再说话。
宋雨晴继续说：“所以第一期，我们先上三个试点项目。每个项目预算有限，周期三个月。三个月后，用数据说话。做成了，继续推进；做不成，总结经验调整方向。这样风险可控，也不会影响公司的主营业务。”
这个务实的态度让在座的人都松了一口气。就连最保守的老陈，脸色也缓和了些。
“现在我们来分工。”宋雨晴打开项目计划书，“林薇，你负责数字艺术平台的前期调研和市场分析；小李，你负责年轻艺术家孵化计划的艺术家筛选和联络；陈经理，你经验丰富，负责传统文化ip项目的资源对接和成本控制”
分工明确，责任到人。会议开了一个半小时，结束时每个人都领到了具体的任务和时间表。
散会后，宋雨晴回到新办公室——一间不大但朝阳的房间，窗外能看到公司的庭院。她在办公桌前坐下，揉了揉太阳穴。
手机响了，是周景文发来的消息：“第一天怎么样？还顺利吗？”
她回复：“有些挑战，但在预期内。晚上一起吃饭？想听听你的建议。”
“好，老地方见。”
放下手机，她看着窗外的庭院。几个老员工正在树下抽烟聊天，时不时朝她办公室的方向看几眼。她能想象他们在议论什么，但心里很平静。
改革从来不是请客吃饭，必然会有阻力。她早就做好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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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两周，宋雨晴几乎每天加班。白天处理部门事务，晚上研究市场数据，周末还要和华艺资本那边保持沟通，讨论可能的合作机会。
三个试点项目中，数字艺术平台进展最快。林薇的调研报告做得很扎实，发现目前国内市场还没有一个专门面向大众的数字艺术展示和交易平台，存在市场空白。
但当她拿着方案去找财务部申请预算时，遇到了第一个坎。
张明远看着申请单，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五十万？就为了搭个网站？宋总，不是我不支持新业务，但这预算也太夸张了。公司现在现金流紧张，你这刚上来就要这么大一笔钱”
宋雨晴早有准备，她拿出详细的预算分解表：“张总监，这五十万不是一次性支出，分三个阶段拨付。第一阶段二十万，用于平台开发和基础内容建设；第二阶段十五万，市场推广；第三阶段十五万，运营维护。而且我测算过，如果平台能在六个月内达到五万注册用户，广告和交易佣金收入就能覆盖后续成本。”
！她又递上一份文件：“这是华艺资本的投资意向书，他们愿意匹配我们百分之三十的投入。如果我们自己不做，很可能别人就做了，到时候我们连入场的机会都没有。”
张明远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数据和条款，沉默了很久。最后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宋总，你这些数据有把握吗？”
“市场调研数据来自三家权威机构，用户增长模型是我在华艺做项目时验证过的。”宋雨晴坦然地说，“当然，任何投资都有风险。但我觉得，有时候最大的风险就是不冒风险。”
这句话让张明远抬起头，重新打量眼前这个年轻的女人。他想起二十多年前，宋建国接手公司时，也说过类似的话。那时候他还不姓张，只是个刚毕业的会计，宋建国力排众议要进军当时还很小众的当代艺术市场，所有人都反对。
结果证明宋建国是对的。那次冒险，让宋氏文化抓住了当代艺术市场爆发的第一波红利。
“好吧。”张明远终于点头，在申请单上签了字，“但我有个条件——每月给我一份详细的财务报告，我要看到每一分钱的去向。”
“没问题。”宋雨晴松了口气，“谢谢张总监。”
走出财务部时，她能感觉到背后探究的目光。但她没有回头，脚步坚定地走向自己的办公室。
第一关，过了。
接下来的日子，三个试点项目陆续启动。数字艺术平台开始搭建，年轻艺术家孵化计划收到了近百份申请，传统文化ip项目也找到了合作的设计团队。
过程中当然有各种问题：技术故障、合作方变故、内部协调不畅宋雨晴一个个解决，不急不躁。她不再像年轻时那样，遇到困难就焦虑或发脾气，而是冷静分析，寻找解决方案。
七月底，数字艺术平台内测版上线。出乎所有人意料，第一周的注册用户就突破了一万。虽然离盈利还很远，但这个数据已经足够证明方向是对的。
周五的部门总结会上，老陈主动发言：“宋总，我承认我一开始对数字艺术这块有疑虑。但看到数据，我服了。现在的年轻人，确实跟我们想的不一样。”
林薇也兴奋地说：“平台上的用户互动很活跃，特别是那个‘每日一画’栏目，每天有几千人参与投票评论。我觉得我们可以考虑引入一些知名艺术家做线上工作坊，提高平台的专业度。”
宋雨晴听着大家的汇报，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她看向在座的每个人：“这三个月的成绩，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但我要提醒各位，这只是开始。接下来我们要面对的挑战会更大，市场会更残酷。希望大家保持这份热情和专注，我们一起把新业务做好。”
掌声在会议室里响起。这一次，是发自内心的认可。
散会后，宋雨晴站在办公室窗前。夕阳把庭院染成金色，几个加班的年轻员工说笑着走出大楼，老陈和林薇还在讨论下周的工作安排。
手机震动，是爷爷发来的短信：“听说平台数据不错。继续努力，但戒骄戒躁。”
她回复：“明白，爷爷。”
收起手机，她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像散落人间的星辰。
肩上的担子很重，脚下的路很长。但她知道，自己已经找到了前进的方向和节奏。
家族的传承，不只是接过一个企业，更是接过一份责任、一种精神。而她，正在用自己的方式，书写属于这一代人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