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夫人小姐的视线，瞬间汇集在徐乐婉身上——说的是啊，夫人们身为当家主母，身上担的整个府邸的名声与利害，有些话确实不便直言。
这位年纪轻轻的诰命夫人就不同了，身份尊贵，又尚未被后宅拖累，且与在场的各位小姐年纪相仿。最重要的是，她不是自己府邸的人啊，会不会惹上麻烦，与自己何干呢？
“这……”陈夫人头大，她很想结束这场闹剧，可顾家——她也得罪不起啊。
徐乐婉暗自叹了口气，她就知道宋依依没这么好心，会因为惹了其他乱子就放过自己。这不，兜兜转转，将最大的麻烦抛过来了。
“依依愚钝。我朝开明，律法亦载：女子合离，归家可再嫁；便是有女子不幸遭遇劫匪失贞，只要活着归来，愿意成亲者，律法亦未剥夺其婚嫁之权，仍可为人妻，为人母。
“律法尚且给予生路，未判死刑，为何到了悠悠众口，就要遭受流言蜚语，被人指着鼻子谩骂苟活？评判一个男子，尚可论其才华、功业、品行；为何到了女子，就好像除了罗裙之下的清白，便再无其他了？
“难道女子的价值、贞洁，就只系于罗裙之下？”
大厅再次一静，所有人的心缓缓提了起来——这是请教吗？这是甩了个烫手山芋。
徐乐婉要是顺着宋依依的话，承认贞洁不重要，不能用来评判女子，那岂不是公然与各位当家主母、男权父系为敌？再加上她跟着南下去过河道，不定传出怎样的流言呢。
可若是否认，律法确实清楚的写着，女子和离可再度婚配。且，她一句否认，是要置多少主动被动失贞的女子于死地，闹大了她的诰命之位都未必保得住。
徐乐婉捏着茶盏的手顿了顿，这番话，可不像宋依依那个脑子想出来的，这是背后有人？
顾夫人的脸色骤然冷了下来，当着她的面，这是做什么？想要毁了徐乐婉的一生吗？宋家自己做的这等不要脸的事，为什么要让她顾家来背锅？
重重将茶盏往茶几一放，就要开口——
身后蓦然伸出一只小手，拽了拽她的衣摆。
顾夫人皱眉回头，就见徐乐婉对着她笑了笑，示意她安心。
“既然宋姑娘问，我不能不答。只是我年纪尚轻，哪句说的不合适了，还请诸位夫人见谅。”
徐乐婉理了理袖子，端坐好，看向了宋依依：“你问我女子的贞洁是否只系于罗裙之下，我觉得不是。但，尊严是。”
这话一出，厅中就是一阵的骚动，就连身旁的谢氏都投来担忧的目光。
徐乐婉不管这些，继续道：“女子的贞洁，是天理伦常，是心性持守，是风雨摧残下犹能挺立的傲骨，岂是一片布料，一寸肌肤能界定的？
“可女子的尊严，是根植于己身，是对自身的约束与清醒——是知道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是即便身处泥泞，心向明月，不肯自轻自贱的那股顽强，关乎的是人品，是心性。”
这番话说完，不少夫人开始暗自点头，有的甚至拉着女儿，当场学习。
宋依依的脸白了几分，她当初得到人指点的时候，觉得这就是一个死局，不可能有人回答的完美，但眼下……
“你方才提到律法，”徐乐婉眼光扫视一圈，重新定格在宋依依脸上，“提到合离改嫁，提到遭劫失贞。这些，律法确实未断其生路，因其情可怜，其遇非己愿。合离是夫妻缘尽，无奈之举，遭劫持是飞来横祸，更是苦不堪言。她们与家人所求的，不过是律法给与的一线生机。
“那么，宋姑娘你呢？”
话音点到为止，徐乐婉不愿这个时候像宋依依一样，失了风范。
虽然宋家有意给自己泼脏水，可要是像她那样叉着腰吵回去，反而更让人轻视。
至于宋依依属于哪种，在座的心知肚明。趁着男子酒后爬床，还要什么尊严？
“世间女子本就艰难，一步行错，满盘皆输。”谢氏脸色稍微缓和，这个时候顾夫人身为长辈不便出面，那她这个大嫂，岂能看着弟媳被人欺负？
“宋姑娘刚尝过自己肆意妄为的苦果，何必来为难我家婉婉？？”
宋夫人面颊僵硬的一丝笑容都挤不出来：“少夫人误会了，依依她，是看重二少夫人身份尊贵。”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一个人的风波，从来不止是她自己。”谢氏扫了这对母女一眼，“律法能给人生路，却不能挡住世人的悠悠众口。宋姑娘有这般为自己讨要说法的勇气，那当初……做事的时候，若能考虑下府中那些待字闺中的姐妹，或者你宋府的颜面，可还有今日这些琐事？”
到底是留了颜面，最后只归于琐事上。
宋依依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连带着宋母都觉得脸庞发烫，她再也待不下去了，拽过女儿向众位夫人赔罪：“今日因为小女年轻气盛，扰了各位的雅兴，实在是对不住……我这就回去严加管教……改日，再备礼登门，向陈夫人赔罪。”
说完匆匆一礼，拉着女儿快步告辞而去。
陈夫人客气的话还没说出口，人就连影子都不见。
“这，唉……宋夫人也是个急性子。”见事情已了，陈夫人松了口气，抱歉对着顾夫人笑笑，“实在是不好意思，牵连到了贵府的少夫人。”
“不过女儿家之间的几句口角，谈什么牵连。”顾夫人慢悠悠放下手中茶盏，心中很是痛快，“婉婉才刚及笄，阅历尚浅，说的也不周全，还望各位体谅。”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就这，还不周全？，也没这么容易接的住啊~
“顾夫人谦虚了。”
“来人，再换些点心，上新茶。”陈夫人忙不迭吩咐下去，“咱们继续赏花。”
“我们出去走走吧？”谢氏担心徐乐婉心情受到影响，便向她询问。
徐乐婉想了想，起身道：“走吧，刚才都没转完，再去看看。”
二人辞别顾夫人，向外走去。顾澜依要陪着顾夫人，便没跟上。
拐过假山的瞬间，徐乐婉敏锐的捕捉到身后跟来一道身影，湖蓝色的裙角一闪——她记得吕家的孙长媳，吴青青穿的就是这个颜色。
果然宴会即将结束，坐不住了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