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苍白,像一层薄薄的纱,勉强盖住城市的轮廓。顾清醒来时,房间里弥漫着一种不同寻常的寂静——不是安静,而是那种连空气都凝固了的死寂。
他从床上坐起来,胸口护身符的位置微微发烫。低头看,铜符表面没有任何变化,但那股温热感持续着,像一小簇埋在皮肤下的火。
今天要做的事很多:找老疤,去江边,进地下室。每一个都充满未知,每一个都可能致命。
但他必须做。
简单洗漱,煮了碗面。吃的时候,他打开手机地图,搜索“城西废品站”。结果有好几个,不知道哪个是。林小雨没说具体地址,只说“城西的废品站”,还特意强调“一看就知道,就那一家”。
吃完面,他收拾背包:底片盒、钥匙、地图、日记、瑞士军刀、手电筒,还有一包盐——李国栋的建议。
出门前,他看了眼厨房。天花板上的水渍边缘已经开始剥落,细碎的墙皮掉在水槽里,像干涸的皮屑。墙上的刻痕在晨光里格外清晰,仿佛在提醒他昨晚的发现。
下楼,经过二楼时,那扇门依然紧闭。但五帝钱不见了。
顾清愣了一下,凑近看。门把手上只有挂绳子留下的痕迹,铜钱不知何时被取下了。
是老人自己取的,还是……别人?
他没时间多想,快步下楼。
巷子里已经有早起的人,推着小车卖早餐,蒸汽在晨光里袅袅升起。顾清买了两个包子,边走边吃。
公交车到城西需要一个小时。他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看着窗外的街景从破旧变得荒凉。城西是江城的工业区,二十年前还有很多工厂,现在大多废弃了,只剩下一片片锈迹斑斑的厂房和杂草丛生的空地。
废品站就在一片废弃厂区旁边。确实如林小雨所说,“一看就知道”——巨大的铁皮棚子,外面堆满了各种废品:破铜烂铁、旧家电、废轮胎,还有堆积如山的塑料瓶。棚子门口挂着一块歪斜的木牌,用红漆写着“老疤废品站”,字迹已经斑驳。
顾清走近,棚子里传来收音机的声音,咿咿呀呀地唱着京剧。一个老头坐在门口的小马扎上,背对着他,正低头整理一堆电线。
“请问,老疤在吗?”顾清问。
老头回过头。
顾清看清他的脸时,心里一紧。老头的左脸颊有一道很深的疤,从眼角一直延伸到下巴,像一条扭曲的蜈蚣。眼睛很小,但很锐利,上下打量着顾清。
“我就是。”老疤的声音嘶哑,“卖废品?”
“不是。我想问点事。”
老疤眯起眼:“什么事?”
“关于槐安路照相馆,二十年前的事。”
老疤的表情瞬间变了。他放下手里的电线,站起身,比顾清矮半个头,但气场很强。
“谁让你来的?”他问,语气警惕。
“一个朋友。”顾清含糊地说,“她说您当年给照相馆送药水,知道一些事。”
老疤盯着他看了很久,然后指了指棚子里面:“进去说。”
棚子里光线昏暗,堆满了各种废品,空气里有股浓重的铁锈和机油味。老疤搬来两个小凳子,示意顾清坐下。
“你想知道什么?”老疤开门见山。
“照相馆的地下室。”顾清说,“里面有什么?”
老疤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根点上。烟雾在昏暗的光线里缓缓升起。
“我当年确实给照相馆送药水。”他吐出一口烟,“不是普通的显影液、定影液,是特殊的。赵屠给的配方,让我去药材市场配。有些药材……不太好找。”
“是‘迷魂引’的原料吗?”
老疤的手抖了一下,烟灰掉在裤子上。
“你知道的不少。”他看着顾清,“那东西确实叫迷魂引。配方很古怪,有些药材我都没听说过,得去黑市找。但赵屠给钱大方,我也就接了。”
“您进去过地下室吗?”
老疤摇头:“没有。赵屠很小心,每次都让我把药水送到门口,他自己搬进去。但我……偷看过一次。”
“看到了什么?”
老疤吸了口烟,眼神飘远:“那天送货,门没关严。我往里瞥了一眼,看见里面……像个祭坛。墙上画满了红色的符号,地上摆着香炉,还有七盏油灯,围成一个圈。中间有个石台,石台上……放着件红衣服。”
红衣服。苏婉的红衣服。
“还有别的吗?”
“还有个人。”老疤的声音压低了些,“一个女的,躺在石台旁边,手脚被绑着,嘴里塞着布。我看不清脸,但能听见她在哭。”
“是苏婉?”
“应该是。”老疤点头,“那时候她已经失踪几天了,街坊都在传。我看到的时候,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要出事。但我不敢说,赵屠那人……惹不起。”
“后来呢?”
“后来我就走了。”老疤说,“没过几天,照相馆就出事了,赵屠死了,苏婉彻底失踪。我知道跟地下室有关,但我什么都没说。说了也没用,警察查不了,还会给自己惹麻烦。”
顾清沉默了一会儿,问:“那地下室……您知道入口在哪吗?”
“知道。”老疤看着他,“但你确定要进去?那地方……不干净。我听说后来有人进去过,都出事了。”
“谁进去过?”
“小娟,住对面的那个姑娘。”老疤说,“她好像发现了什么,偷了钥匙进去过。然后没过多久,她就上吊了。”
“钥匙?什么钥匙?”
“照相馆后门的钥匙。”老疤说,“赵屠有一把,小娟不知道怎么弄到的。她死之后,钥匙就不见了。”
顾清想起小娟房间里找到的那把铜钥匙。难道那就是后门钥匙?
“后门在哪?”
“照相馆后面,挨着巷子。”老疤说,“现在应该被封死了。但如果你真想进去……我可以告诉你具体位置。”
“请告诉我。”
老疤盯着他,叹了口气:“年轻人,有些真相,知道了不如不知道。二十年前那场血案,牵扯的不仅仅是赵屠一个人。他背后有……组织。”
“黄泉会?”
老疤的脸色又变了:“你知道这个名字?”
“听说过。”
“那就更不该查了。”老疤说,“那个组织……很邪门。我这些年偶尔还会见到他们的人,在附近转悠,像是在找什么东西。每次他们来,就会有人倒霉。”
“他们在找什么?”
“不知道。”老疤摇头,“但肯定跟地下室有关。也许当年仪式没完成,也许完成了但出了岔子,总之他们还在找。”
顾清想了想,从背包里拿出底片盒:“您知道这个吗?”
老疤接过去,对着光看了看:“底片?哪来的?”
“小娟拍的。她拍到了地下室里的东西。”
老疤的手明显抖了一下:“这底片……你洗了吗?”
“还没有。”
“那就别洗了。”老疤把底片盒还给他,“有些东西,看见了就逃不掉了。小娟就是看见了不该看的,所以才死的。”
“但我需要证据。”顾清说,“需要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老疤看了他很久,最后叹了口气:“你真要进去的话,我可以告诉你后门的位置。但进去之后会发生什么,我管不了。”
他拿出一张废纸,用笔在上面画了个简图,标出了照相馆后门的位置,还有开门的注意事项。
“门应该锁着,但锁可能锈了。”老疤说,“如果钥匙不对,可能需要撬。但小心点,别弄出太大动静。”
“谢谢您。”
“不用谢。”老疤摆摆手,“我只是……不想再有人死得不明不白。小娟是个好姑娘,她不该那样死。”
顾清收好图纸,站起身。
“最后一个问题。”他说,“您听说过‘阴门’吗?”
老疤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你……你怎么知道这个词?”
“听说的。”
老疤站起身,走到棚子门口,左右看了看,确认没人才回来,声音压得极低:“那是黄泉会的终极目标。传说打开阴门,可以贯通阴阳,获得……某种力量。但具体是什么,没人知道。只知道每次尝试,都需要活祭和大量人命。”
“二十年前那一次呢?成功了吗?”
“不知道。”老疤说,“但据说……成功了部分。阴门开了一条缝,但很快就关上了。泄露出来的东西,可能就是这些年闹鬼的原因。”
一条缝。和顾清之前的猜测一样。
“那条缝在哪?”
“应该就在地下室。”老疤说,“具体的,你得自己去看。”
顾清点点头,转身离开。
走出废品站时,阳光已经变得刺眼。他看了眼时间,上午十点。去江边看看“弃物处”,然后回槐安路,想办法进地下室。
江边不远,步行二十分钟就到了。这一带是旧码头,已经废弃多年,岸边堆满了垃圾和破船。空气中弥漫着河水特有的腥味,还有垃圾腐烂的臭味。
顾清拿出地图,对照着找到“弃物处”的位置——一处特别偏僻的河湾,岸边芦苇丛生,几乎没有人来过的痕迹。
他拨开芦苇走进去。地上很泥泞,踩上去吱吱作响。河湾里水流缓慢,水面上漂浮着各种垃圾。
他在岸边仔细搜索。除了垃圾,没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正准备离开时,脚下踢到了什么硬物。
低头看,是个黑色的塑料袋,半埋在泥里,已经破损了,露出里面白色的东西。
他用树枝拨开塑料袋。
里面是骨头。
人的骨头。
顾清后退一步,心脏狂跳。他强迫自己冷静,蹲下身仔细看。
骨头不多,只有几块,像是手臂和腿骨的一部分。已经严重风化,表面发黄,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是苏婉吗?还是别的受害者?
他拿出手机,拍了照。没敢碰骨头,只是用树枝拨了拨,看塑料袋里还有什么。
没有衣物,没有饰品,什么都没有。只有这几块骨头,像是被刻意处理过,丢弃在这里。
如果这是苏婉,那她的尸体大部分去哪了?被处理掉了?还是……用在了别的地方?
顾清想起仪式可能需要“祭品”的某些部分。骨头可能只是废弃的残骸。
他站起身,环顾四周。这里太偏僻了,确实是抛尸的好地方。二十年前,可能有很多证据被扔在这里,但现在,只剩下这几块骨头。
他离开河湾,回到主路上。阳光刺眼,但他感觉不到温暖。
回到槐安路时,已经是下午一点。巷子里很安静,大多数人都在午睡。
顾清回到44号,先去了后门的位置——在楼的侧面,一条很窄的夹道里,平时没人走,长满了杂草。
后门是老式的木门,漆皮剥落,门把手锈迹斑斑。门上挂着一把挂锁,已经锈死了。
他拿出铜钥匙,试了试,插不进去——锁孔被锈堵住了。
需要撬开。
他从背包里拿出螺丝刀和锤子,小心翼翼地撬锁。生锈的金属发出刺耳的嘎吱声,在寂静的夹道里格外响亮。
撬了十分钟,锁终于开了。他推开木门,门轴发出痛苦的呻吟。
里面是一条向下的楼梯,很陡,没有灯。一股浓重的霉味和甜香味涌上来,和地窖里的味道一模一样。
顾清打开手电筒,光柱切开黑暗。楼梯很窄,只能容一人通过。他深吸一口气,走了下去。
楼梯大概有二十多级,到底是一个很小的平台。面前是一扇铁门,门上有把新一些的挂锁,但没锁,只是挂着。
他取下锁,推开铁门。
手电筒的光照进去,看清了里面的景象。
是个大约二十平米的空间,墙壁是水泥的,刷成暗红色。墙上果然画满了符号——红色的,像血一样,密密麻麻,覆盖了每一寸墙面。符号很复杂,不像是文字,更像是某种符文。
地面上有一个用白色粉末画的七芒星阵,七个角上各放着一盏油灯,已经熄灭了,灯盏里积满了灰尘。
正中央是一个石台,一米多长,半米宽,表面是黑色的,像是被火烧过,又像是浸透了某种液体。
石台旁边,散落着一些东西:几截断裂的麻绳,一块发黑的布,还有……几绺头发。
顾清走近看。头发是黑色的,很长,发梢枯黄,和小娟保存的那撮很像。
苏婉的头发。
他环顾四周。角落里有个架子,上面摆着瓶瓶罐罐,里面是各种粉末和液体。应该是“迷魂引”的原料。
另一个角落里有个水槽,水龙头锈死了。水槽里有些黑色的污渍,已经干涸。
这就是仪式现场。
二十年前,苏婉被绑在这里,被灌下迷魂引,被迫参与某种邪恶的仪式。然后她被杀害,或者被用作活祭,以开启阴门。
顾清感到一阵窒息。他能想象当时的场景:昏暗的灯光,诡异的符号,扭曲的人影,还有苏婉绝望的哭喊。
他走到石台边,伸出手,轻轻触摸台面。
冰凉,粗糙,有一种……吸力。像是能吸收光,吸收热,吸收一切活物的气息。
就在这时,手电筒的光闪烁了一下。
顾清心里一紧,看向手电筒。电池还有电,但光忽明忽暗,像是受到了某种干扰。
地下室里的温度开始下降。不是心理作用,是真的在下降,他能看见自己呼出的白气。
墙上那些红色符号,在黑暗中似乎……在发光。
很微弱,暗红色的光,像燃烧后的余烬。
顾清后退一步,背抵在墙上。墙很凉,透过衣服传来刺骨的寒意。
符号的光越来越亮,开始流动,像液体一样在墙面上蜿蜒。空气里的甜香味变得浓烈,呛得他咳嗽起来。
然后,他听见了声音。
不是从外面,不是从墙壁里,而是从这个空间本身。
先是低语,很多人的低语,混杂在一起,听不清内容,但能感觉到其中的狂热和……期待。
然后是一个女人的哭声。
是苏婉。
“救救我……”声音很微弱,但清晰,“好痛……好冷……”
顾清握紧手电筒,环顾四周。声音来自石台的方向,但石台上什么都没有。
“救救我……”声音继续,“他们……又要开始了……”
“谁要开始了?”顾清问。
“他们……”苏婉的声音颤抖着,“每一年……这一天……都会回来……”
今天?今天是几号?
顾清猛地想起什么,掏出手机看日期。
七月十五。
农历七月十五,中元节。鬼节。
二十年前的今天,照相馆案发,赵屠死亡。
“他们要回来完成仪式……”苏婉的声音里充满恐惧,“今天……子时……阴气最重的时候……”
“完成什么?”
“开阴门……”苏婉说,“上次……只开了一条缝……这次……要完全打开……”
顾清感到后背发凉:“怎么阻止?”
“不知道……”苏婉的声音越来越弱,“除非……毁掉阵眼……”
“阵眼在哪?”
“石台……下面……”
顾清看向石台。石台是实心的,看起来很重,一个人根本搬不动。
“怎么毁?”
“用……阳血……”苏婉说,“活人的血……泼在阵眼上……可以暂时封印……”
阳血?活人的血?
“然后呢?”
“然后……”苏婉的声音几乎听不见了,“找到我的……尸骨……让我……入土为安……”
声音消失了。
符号的光也渐渐暗淡,最后熄灭。
温度回升了些,甜香味变淡了。
手电筒的光稳定了。
顾清靠在墙上,大口喘气。刚才的一切像一场梦,但苏婉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
子时。今晚子时。
黄泉会的人要回来完成仪式。
他必须阻止。
但他一个人,怎么阻止?对方是一个组织,而且准备了二十年。
他需要帮助。但谁能帮他?李国栋老了,林小雨只是传话的,老疤明显不想卷进来。
他只有自己。
但他有护身符,有苏婉的提示,还有……一把刀。
顾清咬了咬牙,下定决心。不管怎样,他不能坐视不管。如果阴门真的完全打开,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但肯定不是好事。
他需要准备。
离开地下室时,他带走了几样东西:一盏油灯(也许有用),一小瓶“迷魂引”的粉末(作为证据),还有那几绺头发。
锁好门,回到楼上。房间里一切如常,但他能感觉到,空气里的气氛变了。
更凝重,更压抑。
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他坐在书桌前,开始准备。瑞士军刀磨锋利,手电筒检查电池,背包里装上所有可能用得上的东西。
然后,他需要阳血。自己的血。
他用刀在手指上划了一道小口,挤了几滴血在纸巾上,包好,放进背包。
做完这些,天色已经暗了。
傍晚六点,他煮了最后一碗面,慢慢吃完。这是最后的晚餐,他不知道今晚之后还能不能吃到下一顿。
七点,他给父母发了条短信,说最近工作忙,可能联系少,让他们别担心。然后给陈浩发了条,说周末聚会可能去不了,有事要处理。
八点,他检查了所有装备。
九点,他坐在床边,闭上眼睛,试图休息一会儿,但神经紧绷,根本睡不着。
十点,楼里开始有声音。
不是拖拽声,不是脚步声,而是……吟唱声。
很低沉,很有节奏,像是某种咒语。从楼下传来,从墙壁里传来,从四面八方传来。
顾清站起身,走到窗边,拉开一点窗帘往外看。
巷子里没有人。
但对面的楼,三楼那扇破窗户里,亮起了光。
不是灯光,而是……烛光。几支蜡烛在黑暗中摇曳,映出几个晃动的影子。
他们在对面。在监视,在准备。
顾清拉上窗帘,回到房间中央。
十一点。子时快到了。
吟唱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能听出是几个人的声音,男的女的都有,用一种古老的语言唱着,音调诡异,让人头皮发麻。
护身符开始发烫,烫得皮肤生疼。
顾清握紧刀,站在房间中央,等待。
十一点半。
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
不是一个人,是好几个人。脚步声很重,很整齐,一步一步往上走。
走到三楼,停了。
然后,敲门声响起。
不是昨晚那种轻柔的敲门,而是有力的、规律的敲击,像某种仪式。
咚咚咚。
三下。
停顿。
咚咚咚。
又是三下。
顾清没有动,也没有回答。
门外的声音停了。
然后,锁孔里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他们有钥匙。
顾清后退一步,盯着门把手转动。
咔哒一声,门开了。
门外站着三个人。
都穿着黑色的长袍,戴着兜帽,看不清脸。最前面的人手里拿着一根蜡烛,烛光在兜帽的阴影里跳动,映出下巴的轮廓——是个男人。
“顾清。”中间的人开口,声音低沉,正是昨晚那个男声,“你来了。”
顾清握紧刀,没有说话。
“我们知道你在查。”男人继续说,“也欣赏你的勇气。但有些事,不是你该管的。”
“苏婉在哪?”顾清问。
“她完成了她的使命。”男人说,“现在,轮到你了。”
“什么意思?”
“仪式需要新的祭品。”男人说,“二十年前的那次,因为意外中断了。今晚,我们要完成它。而你,很合适。”
“我不合适。”
“你合适。”男人往前走了一步,“你住进了这个房间,接触了那些东西,身上已经沾染了阴气。而且……你命格特殊。你是‘阴时生人’,对吧?”
顾清心里一惊。他确实是子时出生的,父母说过,但从来没当回事。
“阴时生人,是开启阴门的最佳引子。”男人说,“比苏婉更合适。”
原来这才是原因。为什么偏偏是他住进来?为什么那些声音缠上他?不是偶然,是必然。
“你们怎么知道?”
“我们知道很多事。”男人说,“从你搬进来的第一天,我们就知道了。我们观察你,测试你,确认你的命格。现在,时候到了。”
另外两个人也走进房间,关上门,站在两边,堵住了所有退路。
顾清环顾四周,无路可逃。
“乖乖跟我们走。”男人说,“仪式会很快,不会太痛苦。这是你的荣幸,能为‘主上’献身。”
“你们的主上是什么?”
“你会见到的。”男人伸出手,“来吧。”
顾清咬紧牙关,猛地拔出刀,向前刺去。
但刀在半空中停住了。
不是被拦住,而是……动不了了。
他的手臂僵硬,像被无形的力量固定住。刀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男人摇摇头:“没用的。在这个房间里,我们说了算。”
他打了个手势,另外两个人上前,一左一右架住顾清。他们的力气很大,顾清根本挣脱不了。
“带走。”男人说。
他们押着顾清走出房间,下楼。楼道里很暗,只有男人手里的蜡烛提供微弱的光。吟唱声还在继续,从楼下传来,越来越响亮。
走到一楼,铁门开着。里面透出暗红色的光,还有浓烈的甜香味。
地下室。
他们押着顾清走进去。
地下室里的景象变了。
墙上的符号全部在发光,血红色的光,照亮了整个空间。七盏油灯重新点燃,放在七芒星的七个角上,火焰是诡异的绿色。
石台被清理干净了,上面铺着一块新的红布。红布上放着一些东西:一把匕首,一个香炉,还有几个小碗。
另外还有三个黑袍人站在石台周围,同样看不清脸。加上押顾清进来的三个,一共六个人。
六个人,围成半圆,面对着石台。
“时辰到了。”最先进来的男人说,他应该是领头的。
他把蜡烛放在石台一端,然后走到石台前,开始吟唱。其他五个人也跟着吟唱,声音在密闭的空间里回荡,震得顾清耳膜发疼。
他被押到石台边,按跪在地上。一个黑袍人端来一碗东西,递到他嘴边。
是迷魂引。浓稠的,黑色的液体,散发着甜腻的气味。
“喝下去。”押着他的人说,“喝了就感觉不到痛苦了。”
顾清紧咬牙关,不肯张嘴。
另一个人捏住他的下巴,用力撬开他的嘴。液体灌了进来,又苦又甜,滑进喉咙,像一条冰冷的蛇。
他想要吐出来,但被捂住嘴,强迫咽下去。
很快,药效发作了。
视线开始模糊,身体变得沉重,意识像沉入水底。周围的景象变得扭曲,声音变得遥远。
他看见黑袍人们围着他,吟唱着。看见领头的男人拿起匕首,在蜡烛上烤了烤。看见石台上的红布在火光下像流动的血。
然后,他被抬起来,放到石台上。
红布很粗糙,硌着背。石台冰凉,透过衣服传来刺骨的寒意。
领头的男人走到他身边,举起匕首。
“以汝之血,开阴之门。”男人念道,“以汝之魂,引主降临。”
匕首落下。
顾清闭上眼睛。
但预期的疼痛没有到来。
他睁开眼睛,看见匕首停在他胸口上方一寸的位置,颤抖着,像是被什么东西挡住了。
护身符在发光。
不是微弱的光,而是强烈的、金色的光,从衣服里透出来,照亮了整个地下室。光芒触及的地方,墙上的红色符号开始消退,油灯的绿色火焰开始摇曳。
“怎么回事?!”领头的男人惊呼。
其他黑袍人也慌乱起来。
“他身上的护身符……是玄门正宗的法器!”一个人喊道。
“怎么可能?!这种地方怎么会有……”
护身符的光越来越强,像一个小太阳。顾清感到一股暖流从胸口扩散到全身,驱散了迷魂引的药效。
他挣扎着坐起来。
黑袍人们想要按住他,但碰到金光时,手像被烫到一样缩了回去。
“快!压制他!”领头的男人喊道,“不能错过时辰!”
六个人同时开始念咒,声音更大,更急促。墙上的符号重新亮起,对抗着金光。
两股力量在空中碰撞,发出噼啪的声响,像静电放电。
顾清感到胸口像被重锤击中,喉头一甜,吐出一口血。
血喷在石台上。
红色的,温热的血。
就在血接触到石台的瞬间,整个地下室震动起来。
不是物理上的震动,而是……空间本身的震动。空气扭曲,光线破碎,墙壁像水面一样泛起涟漪。
石台中央,出现了一个黑色的点。
很小,但深不见底,像通往另一个世界的洞口。
洞口在扩大。
从针尖大小,到指甲盖大小,再到拳头大小。
黑色的,旋转的,散发着无尽的寒意和……恶意。
“阴门!”领头的男人狂喜地喊道,“开了!开了!”
但下一秒,他的表情僵住了。
因为从黑色的洞口里,伸出了一只手。
苍白,纤细,女人的手。
然后,是另一只手。
两只手扒住洞口的边缘,用力。
一个身影,从洞里缓缓爬了出来。
穿着红衣服。
长发披散。
是苏婉。
但又不是苏婉。
她的眼睛是纯黑色的,没有眼白。皮肤白得像纸,嘴唇红得像血。她站在石台上,环顾四周,眼神空洞,却又像是……在看每一个人。
“苏婉?”领头的男人试探地叫了一声。
红衣女人转过头,看着他。
然后,她笑了。
一个扭曲的,没有任何温度的,让人毛骨悚然的笑。
“我回来了。”她说,声音像无数个人在同时说话,重叠,扭曲,“你们……一个都逃不掉。”
地下室里的温度骤降到冰点。
顾清看着红衣女人,看着那些黑袍人,看着那个还在扩大的黑色洞口。
他知道,今晚的仪式,确实完成了。
但结果,可能和黄泉会预期的不太一样。
阴门开了。
但出来的,可能不是他们想要的“主上”。
而是……别的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