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树林的晨雾浓得像化不开的墨,沾在睫毛上凉丝丝的,一揉就化成带着海腥味的水珠子。阿坤半蹲在船板上帮老陈叔收网,渔网吸饱海水沉得像块铁,每拽一下都能听见渔线勒紧的“咯吱”声,指腹被磨得发烫。阮武蹲在渔舱口摆弄铁盒,三层油布裹得严丝合缝,还往布缝里塞了几把干海草——渔舱最底层的冰窖堆着刚打上来的马鲛鱼,银亮鱼鳞沾着白霜,寒气顺着船板往上冒,正好盖过铁盒的金属味。老陈叔蹲在船尾磨舵柄,砂纸蹭过木头的“沙沙”声里,突然抬头往基隆港方向瞥了眼,眉头拧成疙瘩:“林阿福这几年活得比码头上的烂鱼还憋屈,白天躲冰库,夜里才敢出来帮人卸鱼,跟耗子似的。青蛇帮三年前抄过他的住处,多亏渔市老伙计嘴严,把他藏进冻鱼车才保住命,不然早成港里海蛇的点心了。”
阿坤正往水手刀鞘里抹机油,琥珀色机油顺着刀刃纹路往下淌,指腹碾开机油时,刀刃映着晨光泛出冷润的光。听见老陈叔的话,他手上动作顿了顿,刀尖在晨光里挑出一点银亮:“雷爷走了二十年,他还记着这份情?”老陈叔往海里吐了口带烟味的唾沫,舵柄磨出的木屑飘在水面,被浪头打湿沉下去:“怎么不记?当年基隆港刮台风,渔工的船翻在浪里,是雷爷带着人驾救生艇,在风口浪尖捞上来十几个。林阿福被鲨鱼咬了腿,是雷爷把他按在礁石上,用自己的衬衫裹住伤口止血,守了他半宿。这份恩,比渔市的礁石还硬三分。可青蛇帮这几年跟疯了似的抢地盘,码头大半都是他们的人,现在没人敢明着帮阿福,只能趁夜里偷偷送点米和面,递点嚼谷。”
“渔光号”刚驶出红树林阴影,阮武突然拽了拽阿坤的袖子,声音压得极低,指尖都在抖:“坤哥快看!左后方那艘小舢板,跟了咱们快半里地了!船尾挂着青蛇帮的蛇旗!”阿坤顺着他指的方向眯眼望去,晨雾里果然飘着艘破旧舢板,船尾黑旗皱巴巴的,旗面上的白蛇被海风扯得歪歪扭扭,像条刚被砸死的水蛇。“是探底的探子。”阿坤抓起船板上的鱼叉,铁叉尖的倒刺在晨光里闪着寒芒,“老陈叔,往左边乱石礁开!那儿水浅礁密,他们的舢板转不开身。阮武,跟我守船头,把他们引过来,速战速决,别耽误去渔市。”
老陈叔猛地转舵,“渔光号”船身往左侧倾斜,浪花“哗啦”拍在船板上,溅起的白泡沾在阿坤裤腿上,凉得刺骨。小舢板果然上了当,发动机“突突”狂响着加速追来,船头上站着两个穿黑背心的汉子,胳膊上纹着青蛇,手里铁棍被海风吹得直晃,污言秽语顺着海风飘过来:“前面的破船给老子停下!搜船!敢躲就把你们绑上石头,沉进海里喂鱼!”阿坤冷笑一声,手指扣紧鱼叉木柄,等舢板离得只剩两丈远,突然发力——鱼叉带着破空的锐响飞出去,铁叉尖的倒刺“噗嗤”扎进小舢板船底,海水顺着叉洞“咕咚咕咚”往船里灌,船身瞬间往下沉了半尺,两个汉子吓得怪叫起来。武4看书 已发布嶵新章劫
阮武早攥着渔网候在旁边,见状猛地撒网,尼龙网眼正好缠住对方船桨,两个汉子骂骂咧咧地弯腰去解,舢板晃得更厉害。阿坤踩着船舷飞身跳过去,动作轻得像只海鸟,水手刀“噌”地出鞘,刀背带着风敲在左边汉子后脑勺上,对方连哼都没哼,直挺挺栽进海里,溅起一大片水花;右边汉子刚举铁棍,阮武扔来的铁锚就砸中他膝盖,“咔嚓”一声脆响,汉子惨叫着跪在船板上,脸色白得像冰库的霜。“说,蛇头的大部队在哪?什么时候到基隆港?”阿坤用刀指着他喉咙,刀身沾的海水顺着刀尖滴在他脖子上,激得他浑身打颤。
汉子声音带着哭腔,牙齿打颤:“蛇头哥带二十多号人,坐‘海蛇三号’往这儿赶,说说要在渔市堵你们,活要见人,死要见铁盒!还说抓住林阿福,就把他手剁了挂渔市牌坊上!”阿坤眼神一冷,这等软骨头问不出更多,一脚把他踹进海里——海水刚没过他胸口,就被浪头卷得没了影。他跳回“渔光号”时,老陈叔已经把船开得飞快,暗礁区浪花越来越大,小舢板“咕咚”一声被浪掀翻,两个探子在海里扑腾呼救,声音越来越远。“得赶在蛇头前面到渔市,林阿福没多少时间了。”阿坤用粗布擦水手刀上的海水,脖子上的船锚吊坠被海风刮得晃悠,冰凉金属硌着胸口,像雷爷在提醒他别掉以轻心。
抵达基隆港渔市时,早市的热闹像潮水般涌过来。码头上堆着小山似的竹筐,刚上岸的黄花鱼银闪闪的,皮皮虾在筐里蹦得老高,梭子蟹的大钳子敲得竹筐“当当”响。腥咸海风里混着鱼腥气、葱姜辣气,还有早点摊飘来的油条香,挑担子的渔妇边走边喊“刚熬的虾酱,配粥绝了”,扛鱼箱的搬运工赤着胳膊,古铜色后背淌着汗,摊主拍着秤杆吆喝“足斤足两,少一两赔十斤”,比高雄港货栈嘈杂十倍。老陈叔领着阿坤往渔市深处钻,路过一个卖螃蟹的摊位时,突然朝摊主使个眼色——摊主是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太,手里剪刀“咔嚓”剪碎蟹绳,用围裙擦着手低声说:“跟我来,阿福在后面冰库躲着。青蛇帮的人一早就在渔市口晃,穿黑背心,胳膊上有蛇纹。”
!老太太领着他们穿过条堆满渔网的小巷,渔网裹着没晒干的海草,踩上去软乎乎的,还带着海水的潮气。巷尾冰库门虚掩着,门缝里的白气在晨雾里凝成小水珠,滴在地上湿了一片。推开门,寒气“呼”地扑过来,阿坤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冰库里堆着冻硬的鱼块,四壁结着指厚的白霜,角落里坐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穿件打满补丁的蓝布棉袄,袖口磨得露出棉絮,手里攥着个生锈的船锚挂坠,指腹把挂坠纹路磨得发亮——和阿坤脖子上的一模一样。听见动静,老头猛地抬头,浑浊眼睛里瞬间闪过凶光,手飞快摸向身后,一把磨得雪亮的鱼叉“唰”地对准门口。
“是雷爷的人?”老头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每个字都带着颤,目光死死钉在阿坤脖子上的吊坠。阿坤赶紧解下自己的吊坠,递到他手里——两个船锚纹路分毫不差,都是雷爷当年用马尼拉精铁亲手打的,背面都刻着个小“雷”字。“我是阿坤,雷爷的干儿子,火叔让我来的。”阿坤从怀里掏出泛黄的合影,指尖都带着敬意,“这是您和雷爷在马尼拉码头的照片,台南线的泥鳅用命换来的——他为了给我们递线索,被青蛇帮追得跳海,现在生死不明。”
林阿福颤抖着接过照片,指腹磨过照片上雷爷的笑脸,粗糙的掌心把纸页蹭得发皱,眼泪突然像断了线的珠子砸下来,落在冰库地板上“嗒嗒”响,瞬间冻成小冰粒。“雷爷雷爷他冤啊!”他用袖子抹脸,皱纹里的海盐结晶混着眼泪往下淌,浑浊眼睛里突然迸出怒火,像快灭的炭火又燃起来,“当年马尼拉码头,蛇头和疯狗强带着人堵我们,用一船渔工的命逼雷爷交模板。雷爷不肯,他们就黑吃黑,抢了模板还伪造投名状!我亲眼看见蛇头把雷爷推下海,要不是我会水,钻到集装箱底下躲着,早被他们乱刀砍死了!”他说着往冰库墙壁重重敲三下,一块松动的冰块“哗啦”掉下来,露出后面的暗格,里面藏着个用油布层层裹住的小包。
“这是蛇头和疯狗强的交易记录,还有他买军火的账本,我用蜡封了二十年,没敢让它沾半点水。”林阿福打开油布包,纸页泛黄却完好,墨汁字迹清晰可辨,“蛇头说模板在‘海蛇号’底舱,那是他放的烟幕弹,骗道上人的。真正的模板,雷爷藏在尖沙咀码头老仓库里,密码锁只有他亲人知道——是红蝎子的生日,农历三月十七。”阿坤猛地一怔,这个日子他记比自己生日还牢:雷爷每年这时候都会买包油纸裹的麦芽糖,让他送给红蝎子,甜得粘牙的味道,至今还留在舌尖。
就在这时,冰库外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青蛇帮的喊杀声震得门板“咚咚”晃:“林阿福那老东西就在里面!蛇头哥说了,抓住他赏五万港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林阿福脸色一变,抓着鱼叉猛地站起来,棉袄下摆扫过冰碴“沙沙”响:“你们带东西走!冰库后面有水道通外海,老陈叔知道路。我来挡他们,我这条老命不值钱,雷爷的冤屈不能断!”阿坤一把按住他肩膀,力道大得不容拒绝:“要走一起走!雷爷当年救您,不是让您替他送命的!我们尖沙咀的兄弟,从没有丢下同伴的规矩!”
“砰”的一声巨响,冰库木门被撞开,木屑飞溅,十几个穿黑衣服的汉子冲进来,铁棍砍刀在寒气里泛着冷光,领头的正是毒牙——他胳膊缠着厚绷带,渗血把绷带染成暗红,脸上的蛇形疤在白气里像条活蛇,歪嘴冷笑:“好啊,都聚齐了,省得老子一个个找!”他挥挥手,声音阴狠,“往死里砍!阿坤的头我要亲自拧,林阿福的手剁了挂渔市牌坊!铁盒和账本少一根毛,你们都得喂海蛇!”
阿坤把账本和交易记录塞进贴身防水袋,又把铁盒塞给阮武,推了他们一把:“往水道走,阮武,看好林阿福!我断后,三分钟后水道口汇合!”水手刀出鞘声在密闭冰库里格外刺耳,阿坤迎着冲在最前的汉子上去,刀身划过对方手腕,血“唰”地喷在冰面上,瞬间冻成暗红冰碴,脆生生的响。阮武拔出越南短刀,护着林阿福往冰库后退,短刀又快又利,追来的汉子腿上都被划开大口子,鲜血顺着裤腿淌,在冰上踩出一串红印。
毒牙亲自扑上来,牛角匕首斜刺而出,风刮得脸疼——他恨阿坤毁了蛇穴,更恨阿坤砍伤他胳膊,招式又狠又毒,招招往心口、喉咙捅。阿坤像浪里翻出的鱼,腰身一拧躲开,水手刀横劈过去,刀身与匕首撞得“叮”一声脆响,火星溅在冰墙上,融出点点水痕。“上次蛇穴让你跑了,这次我把你骨头一根根拆了!”毒牙眼睛红得像出血,嘶吼着扑上来,匕首尖几乎碰到阿坤衣服,阿坤猛地弯腰,匕首擦着后背划过,削掉一小块棉袄,寒气瞬间灌进衣领。
阿坤瞅准时机,突然矮身,像浪里翻身的鱼,水手刀“噗嗤”刺进毒牙膝盖,刀刃没入大半。毒牙惨叫一声,膝盖一软跪在冰上,冷汗顺着额头淌,疼得浑身抽搐。“坤哥!水道门开了!快撤!”阮武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林阿福已经拉开冰库后铁门,门外是浑浊水道,水流湍急,漩涡里卷着水草。阿坤一脚踹开扑来的毒牙,转身往铁门跑,水手刀在身后划个半圆,逼退追来的汉子,刀身又添几道血痕。
!毒牙捂着流血的膝盖,在冰上挣扎嘶吼:“别让他们跑了!蛇头哥马上到!抓住他们赏一万!”阿坤跳进水道时,回头看见林阿福把粗铁棍横在门后,后背死死抵着门板,浑浊眼睛里没有惧色,只有决绝:“阿坤!雷爷的冤屈交给你们了!青蛇帮的军火库在基隆港废弃船厂,仓库门是铁皮的,得用炸药炸!”冰库门被撞得“咚咚”响,林阿福的怒吼、青蛇帮的惨叫混在一起,阿坤眼睛一热,却只能咬着牙往水道下游冲——活着把线索带出去,才是对林阿福最好的回报。
水道水流又急又冷,像无数把小刀子往骨头缝里钻,冰冷海水灌进衣领,冻得人牙齿打颤。身后传来冰库门被撞开的巨响,林阿福的怒吼越来越远,最后被水流“哗哗”声淹没。阿坤攥着怀里的防水袋,手指冻得发僵,却攥得死紧——这是林阿福用命换的线索,是雷爷翻案的希望,更是尖沙咀兄弟的安稳日子。阮武在前面划水,突然指着远处亮光喊:“坤哥!前面是咱们的船!火叔来接应了!”
远处海面上,一艘挂蓝白帆布的渔船停在水道口,船头上站着个熟悉身影——火叔拄着拐杖,裹着厚棉袄,手里举着望远镜,看见他们就激动地挥拐杖,声音都变调了:“阿坤!这边!”阿坤心里一暖,顺着水流往渔船游,水手刀上的冰碴在阳光下融化,水珠滴在水面上,像撒了把碎银。爬上船板时,他浑身冻得僵硬,脑子却清明——林阿福的话像锤子敲在心上,这场仗不仅要为雷爷翻案,还要炸了军火库,不然尖沙咀的兄弟、红蝎子,都永远活在危险里。
火叔赶紧让人递过干衣服和滚烫姜汤,粗瓷碗递到手里暖得发烫。“我收到泥鳅的暗号消息,就带五个兄弟赶来了。林阿福他”火叔话没说完,眼神里满是担忧。阿坤喝一大口姜汤,暖流顺着喉咙淌进胃里,驱散不少寒气,他摇了摇头,声音沉得像礁石:“他留在冰库断后了。但他给了个大线索——青蛇帮军火库在基隆港废弃船厂,门是铁皮的,得用炸药炸。”火叔脸色一沉,拐杖往船板上一戳,“咚”的一声响:“好!先端了他们的军火库,断了蛇头的枪杆子!再回尖沙咀开老仓库取模板,跟他算总账!”
渔船驶离基隆港时,夕阳正沉在海平面,把海水染成金红色。阿坤站在船尾,望着渔市方向,脖子上的双船锚吊坠在风里晃悠,冰凉金属贴着胸口,却让人踏实。他想起林阿福决绝的眼神,想起泥鳅跳海的背影,想起红蝎子在尖沙咀码头等着他的模样,手里的水手刀握得更紧,指节都泛白了。青蛇帮的军火库、尖沙咀的老仓库、红蝎子的生日密码所有线索都像渔网般串起来,再也没有断点。阿坤知道,下一场硬仗就在废弃船厂,而他,早就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