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坤踏出金都酒店旋转门时,正午日头把铜锣湾柏油路烤得发黏,鞋底碾上去能扯出半指长的胶丝。求书帮 追罪鑫蟑劫隔壁烧腊店的蜜汁香混着汽车尾气钻鼻腔,他攥着两半扣合的青玉佩,掌心汗把玉缝浸得发亮——这是方才跟鬼叔对证的信物,合缝处的老包浆被两人指尖磨得油润,像长在肉里,玉佩边缘的棱角早被雷爷随身带十年磨圆了。刚拐进糖水铺巷口,就瞅见虎哥带着五个兄弟倚在银灰面包车旁,车身上挂着码头泥星子,轮胎缝卡着半片海草,每人藏青外套下的短棍把衣料顶出规整弧度。有个兄弟正低头系鞋带,脚踝上的联会船锚刺青在日头下泛着光,他们手里的油纸包渗着酱色油光,卤猪耳的香顺着海风飘出半条街,引得巷口野狗都蹲在路边摇尾巴,吐着舌头等着捡漏。
“坤哥,全按您的章程备妥了!”虎哥三步并作两步迎上来,粗粝手掌还沾着机油——早上刚给面包车换过轮胎,他把冰可乐往阿坤手里一塞,瓶身水珠顺着工装袖口淌到手腕,凉丝丝的浇散暑气。“林叔侄子在警署通讯科当差,反黑组的频段刚传过来,兄弟们耳机都调好了,音量刚好能听清,又盖不过周围动静——疯狗强敢喊竹联帮的人来,咱们提前三分钟截他求救信号,连他说‘带五十人’还是‘带二十人’都听得门儿清。”他往车后座一努嘴,几卷浸蜡麻绳、半箱纱布和两瓶碘伏码得齐整,“麻绳是特意挑的三股粗麻,浸蜡后防滑,绑人绝松不了;纱布碘伏是老规矩,真动起手来,不能让兄弟流血又遭罪,不然忠伯得骂咱们不爱惜自个儿的身子。”
阿坤拧开可乐灌一大口,气泡呛得喉咙发痒,连日紧绷的神经总算松了半截。他靠在车门上,指尖点着虎哥递来的便签——那是雄哥托人手绘的元朗废弃工厂图,红笔把“西北角仓库”圈得死紧,旁侧铅笔批注“东侧暗哨藏铁皮堆后,穿黑鞋;后门通山坳,碎石路雨天滑”,是雄哥标志性的连笔字,末尾画个小圈,这是他办事妥帖的记号。“辉哥那边盯死货运站,跟老叔公说,南洋靛蓝布料别堆露天,气象台说后半夜有雷阵雨,淋了水颜色就花了,咱不能砸‘联会运货保成色’的招牌。”他把图纸折成方块塞裤兜,指腹蹭过腰间铜锚徽章,冰凉金属触感让心踏实,“鬼叔的人在前头三公里加油站候着,咱们跟在后面保持五十米距离,别靠太近引人疑。记住,先救王老板的儿子,再拿疯狗强的黑账,不到万不得已别亮家伙——道上‘百晓生’专记这些事,别落个‘联会以多欺少’的话柄,糟践了雷爷的名声。”
面包车刚驶出铜锣湾,副驾车门就被“咚、咚”敲了两下——力道不轻不重,间隔匀整,是江湖人递话的规矩,既亮身份又不招摇。阿坤抬眼,鬼叔正猫在路边梧桐树下,黑风衣沾着山草屑,左袖口空荡荡的断指在日头下泛着糙皮,指关节旧伤疤痕像条小蜈蚣。他手里拎着印“元朗阿婆碗仔翅”的油纸包,油汁浸透两层纸,滴在鞋面上都没察觉。“上车说,热乎着呢,凉了就腥了,浪费阿婆手艺。”没等阿坤应声,他已拉门坐进副驾,风衣扫过座位带出山间潮气,混着淡淡的烟草味。把碗仔翅塞阿坤手里,又从怀里摸出个磨亮的牛皮本,“啪”拍在仪表盘上,封皮还印着模糊的竹联帮狼头标:“疯狗强的黑账,我让人从他堂口保险柜偷的,连他上月给李警官送的劳力士日志型、表壳编号都记着——这小子瞒竹联帮总堂吞南洋货线,连拜把子兄弟的分红都贪三成,早该被踢出江湖了。”
阿坤掀开油纸,花胶瑶柱的鲜香扑脸,舀一口进嘴,软糯的花胶滑进喉咙,暖得胃都舒展开。翻着泛黄账本,看见红笔圈的“绑王老板儿子,索赎金五十万”,突然笑了:“当年雷爷烧你鬼手堂武器库,你是不是恨得想扒他皮?”鬼叔摸了摸脖子上的铁鬼手吊坠,漆皮掉得斑驳,露着底下红铜:“咋不恨?那时候我带二十多个兄弟在码头讨饭,是豹哥给口饭吃,雷爷一把火燎了我的家伙,等于断我活路。”他顿了顿,眼神软得像泡了水的棉絮,“可三年前在南洋遇着个老水手,才知雷爷没赶尽杀绝——他烧完仓库第二天,就托老水手转我两千块大洋,说‘鬼手堂的人有本事,别用刀砍无辜人,去南洋做正行’。”阿坤舀着碗仔翅,声音沉下来:“雷爷临终跟我说,混社会不是刀快,是路宽。你跟他是地盘仇,是男人间的较量;疯狗强绑孩子勒索,动的是无辜人,坏的是道上规矩,是所有人的公敌,这账得算明白,不能混为一谈。”
元朗的废弃工厂藏在山坳里,四周齐腰高的茅草被风吹得“沙沙”响,锈铁门虚掩着,门轴一推就“吱呀”怪叫,掉下一撮撮铁锈。门口两个花衬衫汉子敞着领口,狼头纹身露在外头,手里弹簧刀“咔嗒”响个不停,眼神吊儿郎当的。阿坤让面包车藏进百米外树林,树叶遮得严严实实,他和鬼叔各叼根烟走过去,烟卷火光亮了又暗,刚好遮了脸上神色。“兄弟,竹联帮总堂的,来拿南洋货单,强哥昨晚跟咱大哥通了话。”阿坤把烟蒂踩灭,故意捏着台湾腔,学竹联帮的调调。左边汉子刚要抬杠,鬼叔突然抬手,指尖毒刺闪了下——没伤人,反倒把枚刻“竹联”的铜钱弹进他口袋:“总堂规矩,见人有份。这钱拿去买烟,别跟弟兄们藏私。”汉子摸出铜钱咬了咬,确认是真铜,立刻堆笑:“原来是总堂大哥,快请进,强哥在里头打牌呢,我这就带路。”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穿过堆满废料的车间,铁锈味混着汗臭扑面而来,地上扔着十几个空啤酒瓶、泡面桶,汤汤水水洒一地,招得苍蝇嗡嗡转。几个光膀子汉子靠在机器旁抽烟,看见阿坤和鬼叔,只抬了抬眼,没多问——疯狗强的人管理松散,早没了防备心。快到仓库时,疯狗强的骂声混着牌九响传出来:“王老板那老东西再不打钱,我明天就把他儿子扔去喂鱼!在尖沙咀,竹联帮的规矩就是我说的规矩!”阿坤往身后比了个“包抄”暗号——右手食指指侧门,这是联会十年老规矩,兄弟们立刻心领神会,猫着腰往侧门摸去。他和鬼叔推门而入,仓库白炽灯蒙着灰,光线昏黄,王老板的儿子被绑在水泥柱上,十岁出头的模样,小脸沾泥,头发乱蓬蓬的,嘴里塞着布条。看见阿坤,他眼睛瞬间亮了,身子挣了挣,绳子勒得更紧,疼得眉尖都皱成了疙瘩。
疯狗强正捏着张“天牌”,嘴角叼着烟,刚要往桌上拍,抬头瞥见阿坤,烟“啪嗒”掉在裤腿上,烫得他一蹦,手指着阿坤,声音都变调:“陈坤,你敢坏我的事!”他身后十几个汉子“噌”地站起来,手往怀里摸——那是藏短刀的地方。可没等他们掏家伙,仓库侧门“哐当”被踹开,虎哥带着兄弟们冲进来,短棍砸在铁桶上“砰砰”响,震得人耳朵发疼:“联会办事!都不许动!谁敢动,打断他的腿!”兄弟们呈扇形散开,把疯狗强的人围在中间,藏青外套一敞,腰间铜锚徽章在昏黄灯光下闪着光,气势一下子就压了过去。
“疯狗强,绑票勒索、勾结合肥佬李警官、私吞南洋货线,这笔账今天一起清!”阿坤把牛皮本扔在牌桌上,刚好压在一堆花花绿绿的钞票上,“竹联帮总堂规矩‘不碰妇孺、不沾绑票’,你打着他们旗号干脏事,总堂要是知道,你觉得你能活着回台湾?”疯狗强翻着账本,手指抖得像筛糠,突然从腰里掏出手枪,黑黝黝的枪口对准阿坤,眼睛红得像兔子:“大不了同归于尽!我不好过,你也别想舒坦!”话音刚落,鬼叔猛地蹿过去,左手断指虽短,却比常人灵活,像铁钳扣住疯狗强手腕,往上一抬——“砰”的一声枪响,子弹砸在铁皮屋顶上,溅起一串火星,碎铁屑“哗啦啦”掉下来。“道上规矩,单打独斗用刀,群架用棍,用枪算什么本事?”鬼叔膝盖顶在他后腰,疼得他“哎哟”叫出声,“当年你害我弟弟被雷爷砍伤,这笔私仇今天连本带利还回来!”
兄弟们一拥而上,把疯狗强的人按在地上,有人用膝盖顶后背,有人按胳膊,动作干净利落,没一句废话——这是联会规矩,只控人不打人。虎哥掏出林叔给的手铐,“咔嗒”锁上疯狗强手腕,冰凉金属让他打了个寒颤,彻底泄了气,瘫在地上像滩烂泥。阿坤走到柱子旁,慢慢解孩子的绳子——绳勒得紧,孩子手腕又红又肿,还有几道细血痕,他解绳时指腹轻轻蹭过血痕,怕弄疼孩子。从口袋摸出块粉白包装的奶糖,是早上沙皮给他女儿买的,顺手揣了两块,剥开糖纸递过去:“别怕,叔叔是你爸爸的朋友,跟我走,你爸爸在货运站等你。”孩子接过奶糖塞进嘴里,含混地说:“谢谢坤哥,爸爸说,联会的人都是好人,不欺负小孩。”
刚出工厂门,就看见张署长的黑轿车停在路边,几个警察站在旁边,李警官低着头,脸青得像铁块,双手背在身后,早被控制住了。阿坤走过去,把牛皮本和疯狗强的供词递上——供词字迹潦草,却按着清晰的手印,最后一页还附着李警官收贿的金额和时间,“张署长,疯狗强的罪证都在这儿,李警官收贿包庇的证据也在最后,都是真凭实据。”张署长翻着供词,眉头越皱越紧,看到劳力士那页,重重“哼”了一声,抬手让手下把李警官押上车:“陈坤,联会办事守规矩,不碰违禁品,不害无辜人,我不会让你吃亏。以后尖沙咀码头,警署多派两个人巡逻,保你们货安全。”话里全是认可,这是警署和联会多年的默契——你守你的规矩,我办我的案子,互不干涉,互相帮衬。
回程路上,王老板的电话打过来,声音又哭又激动:“阿坤,太谢谢你了!我已经到货运站了,老叔公正陪我喝茶,说你肯定能把孩子平安带回来。南洋货线以后归联会管,我分文不取,就当报你的救命之恩!”阿坤笑了,声音放得柔:“王老板,规矩不能破,该你的利润一分不少。联会混社会,不是抢别人饭碗,是帮人守饭碗,这样路才能宽,才能远。你放心,以后南洋货线,联会帮你守着,谁也动不了。”挂了电话,鬼叔望着窗外掠过的树影,突然说:“雷爷当年要是有你这份心思,我们鬼手堂也不会跟联会斗那么多年。他要是在,肯定认你这个传人。”阿坤没说话,只攥紧怀里的玉佩,冰凉触感浸进掌心,格外踏实。
傍晚的货运站热闹得像过年,忠伯炖了一大锅羊肉汤,奶白色的汤面上飘着油花,当归枸杞的香飘满码头。兄弟们围坐在院子八仙桌旁,桌上摆着卤猪耳、酱牛肉,还有几瓶白酒,举杯喊“坤哥”的声音震得铁皮屋顶发响。阿坤刚端起碗,辉哥举着电报跑进来,额头还沾着汗,脸色凝重:“坤哥,南洋来电,下周到港一批稀缺红木原料,能赚大钱,可越南帮的‘红蝎子’放话了,说这趟货他们要定了,让咱们别抢,不然不客气。”阿坤接过电报,指尖划过“越南帮”三个字,突然笑了。月光照在他怀里的玉佩上,与羊肉汤的热气缠在一起——尖沙咀的风浪又要来了,但兄弟们在,规矩在,人心在,这尖沙咀的天,就永远塌不了。
夜深了,兄弟们都散了,货运站院子只剩几盏路灯亮着,照得地面明晃晃的。阿坤独自留在办公室,从保险柜取出雷爷的账本——封皮磨破了,是用牛皮纸重新包的,边角都磨得起毛。他拿起钢笔,在新的一页写下:“混社会,刀是末,情是本,规矩是根。无根则倒,无本则散。”钢笔尖洇开的墨渍,像极了雷爷当年批注的痕迹。写完合上账本,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货运站的灯火——那是兄弟们守着的家,每一盏灯都代表一份信任、一份依靠,也是他的江湖。远处海面传来货轮的汽笛声,悠长有力,像是在宣告,尖沙咀的故事,还远没到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