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的黑沙礁，晨雾像浸透了海水的棉絮，潮乎乎地往骨头缝里钻，把礁石的棱角、浪涛的轮廓都揉得发虚。阿杰趴在鹰嘴礁顶的狙击位上，右腿石膏垫着阿强的旧帆布——布面磨得发毛，补丁上的粗麻线针脚歪扭却扎实，当年阿强就是用这手针线，把被海风
望远镜的镜片用衣角擦了三遍，晨雾仍在镜中晕出毛边，远处的海面一片混沌。直到两道鬼火般的光柱刺破雾团，“海鲨号”的轮廓才像沉在海里的巨兽，渐渐浮出来——船身漆成深黑，故意避开了反光，甲板上隐约能看见雇佣兵的剪影，黑色战术背心绷得紧紧的，枪口的反光在浪尖上闪了闪，像极了当年三联帮人手里的刀光。阿杰的手指扣在扳机护圈，指节泛白得几乎透明，他刻意放缓呼吸，听着浪声从礁下涌上来，一沉一浮间，自己的心跳竟和浪涛渐渐同步。突然想起三年前阿强教他狙击的那个清晨，也是这样的晨雾，阿强把他的手按在枪托上，说：“风是枪的敌人，也是朋友，它会吹偏子弹，但等它歇脚的那一秒，子弹就长了眼睛，能顺着风的痕迹找到目标。”
雾色里突然飘来一声脆响，穿透湿重的雾气，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呜——呜——呜——”
铜哨声像一把淬了光的刀，硬生生劈开黑沙礁的沉寂，在晨雾里荡出一圈圈回声。这是林默在礁下发出的信号，哨声的调子是阿强当年在码头喊弟兄们出工的老调子，短而急，透着不容置疑的指令。阿杰猛地睁眼，眼睫上的雾珠簌簌掉下来，望远镜里“海鲨号”刚闯进西航道的漩涡，螺旋桨被暗流搅得失了力，船身猛地一歪，速度瞬间降了下来——掌舵的家伙正慌着转动舵盘，侧脸紧紧贴在驾驶舱玻璃上，连他脸上的刀疤都清晰可见。
海风恰在此时歇了脚，连礁上的海草都停止了晃动，空气里只剩浪拍礁石的“哗啦”声。
阿杰扣动扳机，枪声被浪声吞得只剩半声闷响，子弹却像长了翅膀，带着松香油的淡味，精准撞在驾驶舱玻璃上。“哗啦”一声脆响，玻璃碎片混着冰冷的海水溅进舱内，望远镜里，掌舵人惨叫着歪倒在舵盘上，鲜血瞬间染红了面前的仪表盘。“海鲨号”立刻失了方向，像无头苍蝇般乱撞，船首“哐当”一声狠狠撞在暗礁上，巨大的冲击力让船身抖得像筛子，甲板上的雇佣兵站不稳脚跟，瞬间乱作一团，有人甚至直接摔进了海里。
“炸！给我炸个痛快！”阿泰的吼声从礁下传来，震得晨雾都在抖。他攥着阿强的旧铁钩，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铁钩的木柄被他握得发烫——这铁钩是当年阿强用它勾住过三联帮的船锚，救了整船弟兄的命，如今牢牢勾着引线的末端，被他拽得笔直。暗礁缝里的绊雷接连炸开，火光像一条条橙红的蛇，从雾里窜出来，把晨雾染得发烫。第一颗雷炸在船尾，把螺旋桨炸得变形；第二颗刚好炸在吃水线，“海鲨号”的船底被撕开个篮球大的洞，海水“咕嘟咕嘟”往里灌，船身渐渐往一侧倾斜，甲板上的雇佣兵们吓得鬼哭狼嚎。
雇佣兵们嚎叫着往礁上跳，刚踩稳礁石就触发了连环陷阱——阿泰按阿强的规矩，在礁石缝里埋了削尖的竹桩，尖梢涂着松香油熬的毒，沾着就会肿烂。一个雇佣兵脚刚落地，竹桩就从脚底穿了上来，穿透了战术靴，惨叫声尖利得惊飞了礁上栖息的海鸟。“留活口！问出蛇头的老巢在哪！”阿泰挥着铁钩冲上去，钩尖带着风声划过一个雇佣兵的手腕，对方的249轻机枪“当啷”一声掉进海里，海水瞬间没过了枪身。“敢动洪兴的码头，就别想囫囵着回去！当年强哥没收拾你们，今天我们替他补回来！”阿泰的吼声里带着哭腔，那是对阿强的念想，也是对敌人的狠劲。
阿坤蹲在西航道的礁石后，手里的枪攥得手心冒汗，三发子弹的黄铜外壳被体温焐得发烫，枪身的纹路都嵌进了掌心。晨雾里冲来两个雇佣兵，军靴踩过他亲手铺的海草，泥水溅在他的裤腿上，脏得像他曾经犯下的错。他下意识想躲，身体却僵住了——其中一个雇佣兵的臂章，是蛇头手下“海狼组”的标志，和当年堵在医院，用针头狠狠戳他妹妹手背的刀疤脸，是同一个标志。那天妹妹的哭声、医生的叹息，还有阿强找到他时，既失望又没放弃的眼神，突然在眼前炸开。阿强的话也跟着响起来：“洪兴的弟兄，错了要认，亏了要补，不能让外人欺负到头上，更不能让自己人寒心。”
他摸出怀里的旧铁钩——是阿泰扔给他防身的，钩尖还嵌着当年勾船锚的蓝漆，那是阿强留在上面的痕迹。一个雇佣兵刚好转身，背对着他张望战场，阿坤猛地从礁石后扑出去，全身的力气都用在手臂上，铁钩死死勾住对方的战术背心，借着冲力把人按在礁石上。粗糙的礁石磨得他膝盖生疼，石膏都差点裂开，却丝毫不敢松劲。他另一只手举起枪，枪口顶着对方的太阳穴，声音抖得厉害，却透着从未有过的狠劲：“说！蛇头在哪？不说我现在就崩了你！”
“在在船舱底层的保险室！”雇佣兵的脸被礁石硌得变形，鼻涕眼泪混在一起，“他带着金条和护照，准备跳救生艇跑，往公海方向逃！”阿坤刚要追问救生艇的位置，就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另一个雇佣兵举着枪对准他，黑洞洞的枪口就在眼前，手指已经压在扳机上，枪膛里的撞针“咔哒”一声，清晰可闻。
“小心！”
枪声和阿杰的喊声同时响起。雇佣兵应声倒地，额头的弹孔冒着血泡，身体抽搐了两下就不动了。阿杰站在不远处的礁石上，狙击枪还在冒烟，枪托上的铜片在火光里闪着光，像一颗跳动的心脏。“阿强哥说过，守礁要背靠背，你忘了？”他快步走过来，从腰间解下一把短刀，扔给阿坤——刀鞘上三道深痕，是阿强当年为了护他，跟三联帮头目拼命时留下的印记，刀鞘上还留着阿杰熟悉的松香油味。“用这个，近战比枪靠谱，这是他的刀，能镇住邪，也能帮你赎罪。”
阿坤接住刀，刀鞘上的松香油味扑面而来，和当年阿强在排档给枪上油的味道一模一样，那是属于洪兴和弟兄的味道。他突然红了眼，眼泪砸在刀鞘上，晕开一小片湿痕：“杰哥，我以前糊涂，帮着外人害自己人，我我不配当洪兴的弟兄。”
“以前的账，等收拾了蛇头再算。”阿杰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带着接纳的意思，“现在，先给阿强哥报仇，把蛇头揪出来，这才是你该做的事。”他转身往“海鲨号”冲去，背影坚定，“跟上来，别再掉队了。”
船舱里已经淹到小腿，冰冷的海水混着刺鼻的机油，踩上去滑腻腻的，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林默带着弟兄们从船尾的悬梯冲进来，手里握着阿强的短刀——刀是他从总堂带来的，出发前特意用松香油擦过，刀鞘上的油光都是新的，就像阿强还在身边。一个雇佣兵举着枪扑过来，嘴里喊着蹩脚的中文“去死”，林默侧身躲开，刀光一闪，对方的胳膊就被划开道深口子，鲜血混着海水淌下来，染红了他的袖口。“蛇头在哪？”林默的声音像冰，没有一丝温度，吓得旁边一个缩在角落的船员浑身发抖，指着底层的铁门：“在在下面，有两个保镖守着，都拿着手枪，保险室的门是实心钢的，特别结实！”
底层的铁门果然是实心钢的，锁芯被焊死，敲上去“咚咚”响，纹丝不动。林默后退一步，阿泰举着炸药包跑过来，炸药包上还缠着阿强的旧帆布，布上的补丁清晰可见。“强哥当年炸三联帮的仓库，就用这招！帆布浸过松香油，能让火引烧得更稳，不会提前炸！”他把炸药包牢牢贴在铁门上，用胶带固定好，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点燃引线，“滋滋”的火花映着弟兄们的脸，每个人眼里都燃着光，那是为阿强报仇的决心。
“轰”的一声巨响，震得整个船身都在晃，铁门被炸得变形，带着烟火气飞出去好几米，砸在甲板上“哐当”响。保险室里的景象暴露在眼前——蛇头正抱着个沉甸甸的铁箱往救生艇跑，铁箱上的金条反光刺眼，晃得人睁不开眼。他听见爆炸声，回头看见林默，脸色瞬间惨白，却还是从怀里摸出一把左轮手枪，枪口对准林默的胸口：“林默，你别逼我！大不了鱼死网破，我死也要拉你垫背！”
“逼你的不是我，是阿强。”林默突然笑了，笑得很冷，从怀里摸出阿强的铜哨，放在唇边吹了一声——短哨两声，是当年弟兄们撤退的信号，却在此刻成了催命符。蛇头愣神的瞬间，想起三年前杀阿强时，也曾听过这个哨声，那时阿强就是吹着哨子，带着弟兄们抵抗，直到最后一刻。这愣神的功夫，林默的短刀飞了出去，像一道闪电，精准钉在他的手腕上，左轮手枪“当啷”掉在水里，沉了下去。蛇头惨叫着倒地，铁箱摔在一旁，金条滚了出来，散在积水里。林默走过去，重重踩着他的胸口，把铜哨凑到他耳边，一字一句地说：“你听，这是他的声音。三年前你派人在码头杀他，今天，该你去见他了，跟他说清楚，你欠他的命，怎么还。”
晨雾渐渐散了，朝阳从海平面爬上来，金色的光洒在黑沙礁上，把礁石上的血迹染成暗红，也把弟兄们脸上的硝烟和汗水照得发亮。阿杰蹲在礁顶，用阿强的旧松香油罐给狙击枪上油，油液顺着枪托的月牙疤往下淌，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他动作轻柔，像在给老伙计擦拭伤口。阿坤走过来，手里拿着那把旧铁钩，钩尖上的血已经用海水洗干净了，还特意蹭了点松香油，和阿强当年保养它的样子一模一样：“杰哥，铁钩还给你，我给擦干净了。”
阿杰接过铁钩，看见阿坤掌心的茧子——那是握枪磨出来的，也是赎罪的印记，比任何誓言都实在。他把铁钩往阿坤手里塞回去，指了指远处的码头，那里已经能看见王叔排档的影子：“留着吧。阿强哥的东西，从来不是给守规矩的人，是给敢改过错、能护弟兄的人。以后黑沙礁的礁，你跟着我守，这铁钩，就当是强哥给你的信物。”
林默站在“海鲨号”的甲板上，弟兄们把阿强的牌位抱了过来，放在甲板中央，牌前摆着半瓶“生力啤”——是阿强当年最爱喝的牌子，瓶身的牙印还清晰可见。林默倒了一碗酒，酒液在碗里晃出涟漪，他缓缓把碗举过头顶，再慢慢洒在海面上，酒液顺着船舷往下淌，融进翻涌的海浪里，像是在给阿强引路。“老伙计，赢了。你的码头，你的弟兄，都守住了，没人再敢来欺负我们。”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沉甸甸的安心。
海风卷着酒液的香气，带着松香油的淡香和礁石的咸腥，漫过整个黑沙礁。阿杰摸了摸胸口的铜片，阳光照在“忠”字上，亮得晃眼，那是阿强的初心，也是洪兴的根。远处的码头，王叔排档的暖灯还亮着，隐约飘来炒蟹的香气，混着姜茶的暖味——那是家的味道，是弟兄们等着他们回去的味道，也是阿强用命守护的东西。弟兄们的笑声从礁下传来，和浪声混在一起，成了黑沙礁最动听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