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十一月底。
太行山的冬天来得又早又猛。头一天还只是刮点冷风，第二天早上推开门，漫山遍野已经铺上了一层薄雪。到了第三天，雪就积了半尺厚，北风一吹，刮在脸上跟刀子似的。
往年这个时候，根据地是最难熬的。缺衣少食，冻伤冻病是常事，部队非战斗减员能占到两成。鬼子也往往趁着天寒地冻、八路军补给困难的时候发动扫荡，专挑最难走的路、最冷的天来。
但今年，情况不一样了。
一大早，王雷裹着件崭新的棉大衣，站在团部门口看雪。大衣是兵工厂被服车间新做的，里外三新，棉花絮得厚实，挡风面料用的是缴获的日军雨披改的，防水还耐磨。不止他有，全团八千多人，每人一套。
不止棉衣。棉帽、棉手套、棉鞋，全配齐了。
赵刚从屋里出来，手里端着一杯热水，热气腾腾的。他走到王雷身边，也看着远处的雪：“司令员，今年这冬，咱们可是准备得够充分的。”
王雷没回头：“物资都发下去了？”
“都发了。”赵刚点头，“各营连昨天就领完了。另外，按照你的指示，给根据地每个村子的孤寡老人、困难户，也都送了棉衣和粮食。咱们储备的煤炭，也开始往各村分配了。”
“煤炭够吗？”
“够。光是咱们从阳泉煤矿‘借’来的那批，就够整个根据地烧一冬了。”赵刚说着笑了，“说起来，李云龙带人去‘借’煤的时候，那矿上的伪军连长脸都绿了。说是借，其实跟明抢差不多。”
“借了要还吗？”王雷问。
“李云龙说等打跑了鬼子再还。”赵刚笑得更厉害了。
王雷也笑了。他记得那次行动——李云龙带了一个营，半夜摸进阳泉煤矿，不打枪不放炮，就把矿上的伪军全堵在被窝里。然后大摇大摆地征用了矿上的运煤车，拉走了整整五十车优质无烟煤。临走还给伪军连长留了张欠条，上面写着：“今借到阳泉煤矿无烟煤五十车，用于抗日救国，待胜利后偿还。借款人：八路军风暴团李云龙。”
那伪军连长后来把欠条上交，鬼子看了气得直拍桌子，可也没办法——煤矿离根据地太近，驻军又少，真打起来守不住。最后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药品呢？”王雷又问。
“盘尼西林储备了五百支，磺胺片一千瓶，还有咱们自己采集中草药制成的冻伤膏，足够用了。”赵刚说，“另外，各营连的卫生员都培训过了，简单冻伤处理都会。”
王雷点点头，转身往屋里走：“走，开会去。各营连主官应该都到了。”
团部会议室里，果然坐满了人。李云龙、一营长张大彪、二营长沈泉、三营长王怀保，还有各直属连的连长，二十多号人，把屋子挤得满满当当。屋里生了两个大火盆，炭火烧得正旺，暖和得很。
见王雷和赵刚进来，所有人齐刷刷站起来。
“坐。”王雷摆摆手，自己走到主位坐下，“都到了？那咱们开始。今天这会，就一件事——怎么过冬，以及，冬天怎么打仗。”
他环视一圈：“先说第一件，过冬。今年咱们准备充分，棉衣、煤炭、药品都够。但我要强调一点：这些东西，不是让咱们躲在屋里猫冬用的。越是天冷，越是鬼子觉得咱们动不了的时候，咱们越要动。”
李云龙插话：“司令员，你的意思是，冬天咱们还要主动出击？”
“为什么不？”王雷反问，“鬼子觉得天寒地冻，咱们肯定缩在根据地里不敢出来。那咱们就偏要出来。不光要出来，还要打他个措手不及。”
他顿了顿：“但是，冬天作战有冬天的难处。气温低，武器容易出故障。雪地行军，体力消耗大。野外潜伏，容易冻伤。这些难题，咱们得先解决了。”
一营长张大彪举手：“司令员，我们营最近在练雪地伪装和潜伏。战士们用白布做罩衣，趴在雪地里，十米外根本看不出来。就是待久了，确实冷。”
“冷就想办法。”王雷说，“兵工厂那边做了批羊皮背心，贴身穿着保暖。另外，我让后勤准备了大量生姜和辣椒，行军前煮水喝，能驱寒。还有，每个班配发两个热水壶，灌满热水，轮流暖手。”
三营长王怀保说：“武器保养也是个问题。天太冷，枪油都凝了，机件活动不畅。我们试了试，用煤油稀释枪油，效果还行，就是味道大。”
“能用就行。”王雷说，“另外，告诉战士们，枪打完了及时清理，雪水进了枪管容易结冰。晚上睡觉，枪要放在屋里，别放在外面冻着。”
二营长沈泉想了想：“司令员，雪地行军，脚印怎么办？咱们大部队一动，雪地上留一串脚印，鬼子顺着就找来了。”
这个问题提得好。满屋子人都看向王雷。
王雷笑了：“谁说要大部队行动了？冬天，正是小股部队发挥作用的时候。”
他站起来，走到墙边挂着的华北地图前：“你们看，太原、阳泉、石家庄这些大城市，鬼子重兵把守，咱们暂时不去碰。但那些小据点、交通线、仓库呢？冬天雪大，鬼子驻军少，补给困难，正是最虚弱的时候。”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他转身看着众人：“我计划，从下个月开始，以连排为单位，组织多支精干小分队，轮流出击。目标：鬼子的运输队、小型据点、物资仓库。战术：快打快撤，打了就走，绝不多留。目的有三：第一，锻炼部队冬季作战能力；第二，缴获物资补充自己；第三，让鬼子这个冬天过不安生。”
李云龙眼睛亮了：“这个好！老子早就憋坏了！司令员，我们一营打头阵！”
“凭啥你们一营打头阵？”张大彪不干了，“我们二营雪地训练搞得最早，该我们先上！”
“都别争。”王雷摆摆手，“轮流来。每个营出两个连，组成冬季突击队，由团部统一指挥。另外……”
他看向一直没说话的周卫国：“‘龙焱’小组也要动起来。你们的任务更特殊——专门挑鬼子的要害下手。军官宿舍、通讯站、油料库，哪里疼打哪里。”
周卫国站起来，声音平静：“是。”
“还有个事。”王雷坐回位置上，“武田毅雄那边，最近有什么动静？”
赵刚接过话头：“根据地下党传来的情报，武田最近确实在太原城里大兴土木。他在城西划出了一片区域，修建了一个所谓的‘特种训练基地’。围墙很高，戒备森严，具体里面在练什么，不清楚。”
“特种训练基地？”王雷眉头一挑，“看来，武田是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李云龙哼了一声：“学咱们搞特种部队？就小鬼子那死脑筋，能练出什么花样来？”
“别小看武田。”王雷摇头，“这个人不简单。他能在特高课坐到课长的位置，靠的不是蛮干，是脑子。他既然开始模仿咱们，就说明他认真了。认真起来的敌人，最危险。”
他想了想，对周卫国说：“给你们‘龙焱’加个任务：想办法摸清楚武田这个训练基地的情况。不用强攻，远远地看，摸清他们的训练内容、人员规模、武器装备。”
“是。”
“另外，”王雷看向所有人，“从今天起，全团进入冬季战备状态。各营连驻地加强警戒，明哨暗哨加倍。夜间口令每天更换。还有，各村都要组织民兵巡逻队，发现陌生人立即报告。”
沈泉问：“司令员，你是担心鬼子也会在冬天搞突袭？”
“不是担心，是肯定。”王雷说，“武田建训练基地，不是为了摆着看的。他肯定会在冬天有所行动。而目标，很可能就是咱们团部，或者兵工厂、仓库这些要害部门。”
会议室里安静下来。炭火在盆里噼啪作响。
王雷看着众人凝重的表情，突然笑了：“怎么，怕了？”
“怕个球！”李云龙第一个嚷嚷，“小鬼子敢来，老子让他们有来无回！”
“对！让他们尝尝咱们的厉害！”
“正好新子弹多得没处用！”
群情激奋。
王雷摆摆手，让大家安静：“有信心是好事，但不能轻敌。武田要真来了，带的肯定不是普通部队。咱们得做好准备。”
他看向赵刚：“政委，群众工作这块你负责。通知各村，做好坚壁清野的准备。粮食、物资能藏的都藏起来。老弱妇孺提前转移到安全地带。”
“好。”赵刚点头。
“老李，你负责全团的防御部署。各营驻地怎么布置，火力点怎么配置，你来定。原则就一条：不管鬼子从哪个方向来，都要让他们撞得头破血流。”
“放心吧司令员！”李云龙拍胸脯。
王雷又看向几个营长：“你们回去后，抓紧时间训练。雪地行军、雪地射击、雪地构筑工事，都要练。我要你们在一个月内，做到在雪地里比在平地上还灵活。”
“是！”
散会后，王雷单独把周卫国留了下来。
两人站在团部门口，看着外面越下越大的雪。
“司令员，还有什么指示？”周卫国问。
“武田那个训练基地，你打算怎么查？”王雷没看他，而是看着雪。
“派一个三人小组，化妆潜入太原城。”周卫国说，“用望远镜远距离观察，结合城内地下党的情报，应该能摸个大概。”
“不够。”王雷摇头，“武田不是傻子，他的基地肯定防着远距离侦察。你们需要更近，更直接的情报。”
周卫国皱眉：“强闯风险太大。基地戒备森严，硬闯等于送死。”
“谁说要硬闯了？”王雷转过身，看着周卫国，“武田建基地，总得有人进出吧？教官、学员、后勤人员，这些人总要吃饭喝水，总要采购物资吧？”
周卫国眼睛一亮：“您是说，从外围入手？”
“对。”王雷点头，“去查查，基地的日常补给是从哪里采购的。粮食、蔬菜、肉类，甚至训练用的弹药，总得有渠道运进去。找到这些渠道，就能找到突破口。”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另外，我收到消息，武田从关东军那边调了几个‘专家’过来，据说是专门搞冬季山地作战的。这些人，应该是他这支新部队的教官。想办法，搞清楚这几个人是谁，什么来历，有什么本事。”
周卫国想了想：“司令员，您的意思是……如果可能，把这几个人……”
他没说完，但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王雷摇头：“不，现在不动他们。杀了他们，武田还会找别人。留着他们，反而能让武田产生错觉——他觉得他的专家很安全，他的训练很顺利。等他觉得时机成熟了，带着这支‘特种部队’来找咱们的时候……”
他没再说下去，但嘴角勾起的那丝冷笑，让周卫国明白了。
扮猪吃老虎。
让武田以为他的部队练成了，让他信心满满地来，然后……用真正的特种作战，教他做人。
“我明白了。”周卫国点头，“我亲自带人去太原。”
“注意安全。”王雷拍拍他的肩膀，“‘龙焱’的每个人，都是宝贝疙瘩。情报要查，但人更要保住。”
“是！”
周卫国敬了个礼，转身走进雪里。他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茫茫雪幕中。
王雷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直到赵刚拿着件厚棉袄出来，给他披上。
“司令员，进屋吧，外面冷。”
王雷没动，而是问：“政委，你说武田现在在干什么？”
赵刚想了想：“应该在训练他的新部队，筹划着怎么给咱们来个狠的。”
“那他一定觉得，这个冬天是他的机会。”王雷笑了，“天寒地冻，咱们行动不便，补给困难。正是他复仇的好时候。”
“可惜他错了。”赵刚也笑了，“咱们准备得比他还充分。”
“不止充分。”王雷转身往屋里走，“咱们还要给他准备一份大礼。一份让他这个冬天，乃至以后每一个冬天，都忘不掉的大礼。”
屋里，炭火烧得正旺。
墙上的地图，太行山那片区域被红笔圈了出来。而在太原的位置，画着一个黑色的蛇形标记，旁边写着两个字：蝮蛇。
蛇要冬眠。
但有些人，偏要在冬天把蛇从洞里揪出来。
因为冻僵的蛇，更好打。
雪还在下。
根据地里，却是一片热火朝天。
训练场上，战士们穿着白色伪装服，在雪地里摸爬滚打。枪声此起彼伏，子弹不要钱似的往靶子上泼。
兵工厂里，机器声日夜不停。子弹生产线全速运转，新下线的子弹一箱箱运往仓库。仓库里，弹药箱已经堆到了洞顶。
各村各户，民兵们扛着枪在巡逻。村口的大树上挂着手摇铃，发现敌情就摇铃报警。
老人们坐在炕上，穿着新棉衣，唠着嗑：“今年这冬天，过得踏实。”
孩子们在雪地里打雪仗，脸蛋冻得通红，笑声传出去老远。
而这一切，都被站在团部山顶观察哨的王雷看在眼里。
他放下望远镜，对身边的李云龙说：“老李，看见没？这就是咱们要守护的东西。”
李云龙点点头，难得正经：“司令员，我懂。以前打仗，就是为了活着。现在打仗，是为了让这些人能一直这么笑着。”
“对。”王雷望向太原方向，“所以，不管武田来不来，这个冬天，咱们都得让他过不好。”
“必须的！”李云龙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他不来，咱们就去找他。他来了，咱们就埋了他。”
两人相视一笑。
雪，越下越大了。
但有些东西，是雪埋不住的。
比如人心。
比如血性。
比如那颗已经点燃、即将炸响的惊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