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个月。
这天一大早，李云龙叼着根草棍，背着手溜溜达达来到团部靶场。他昨晚听说王雷给各营连发了新命令——从今天起，所有训练弹药供应翻三倍。
三倍。
老李当时第一反应是：司令员疯了？
倒不是抠门，是穷怕了。这么多年打仗，哪次不是算计着子弹用？打靶训练，新兵三五发子弹找找感觉就得下，老兵也就十来发。就这，还得回收弹壳，送回兵工厂复装。现在直接翻三倍？那得多少子弹往外泼？
“我倒要看看，这帮小子有了子弹，能玩出什么花来。”李云龙这么想着，晃进了靶场。
然后他就愣住了。
靶场上人声鼎沸。三个营的射击骨干都在，足足两百多号人，分成了二十多个射击组。每个射击位前摆着的不是往常那种可怜巴巴的几排子弹，而是一箱箱、一筐筐的黄澄澄的子弹！
真的是“筐”！那种老乡挑土用的藤条筐，装得满满当当，子弹在里头堆得冒尖儿。阳光一照，金灿灿一片，晃得人眼晕。
李云龙走近一个射击位，负责这个组的是一营的神枪手柱子。这小子正蹲在地上，从筐里一把一把地抓子弹，往胸前的弹匣袋里塞。他面前已经摆了六个压满的弹匣，手里还在压第七个。
“柱子！”李云龙喊了一声。
柱子抬头见是副团长，赶紧站起来：“副团长！”
“你他娘的要搬家啊？”李云龙指着那一筐子弹，“这得有多少发？”
“报告副团长，这一筐是两千发，我们组十个人分。”柱子咧嘴笑，“司令员说了，今天上午的训练，每人打满二百发！二百发啊副团长！我这辈子都没一天打过这么多子弹！”
李云龙眼角抽了抽。
二百发。
他想起自己当新兵那会儿，第一次打靶就给了三发子弹。打完连长还骂他浪费，说三发子弹够打死三个鬼子了，你他妈一个都没上靶。
现在这些兔崽子，一天二百发？
“打得了吗？”李云龙问。
“打得了！”柱子拍着胸脯，“司令员说了，打不完不许吃午饭！咱们就是用手撸，也得把这两千发撸出去！”
正说着，射击命令下来了。
“全体都有！一百米固定靶！急速射！开始！”
随着口令，整个靶场瞬间被枪声淹没。
不是往常那种稀稀拉拉的“啪、啪”声，而是爆豆般的连续炸响！而且是持续不断的炸响！
李云龙站的位置离射击位有二十多米，都能感觉到空气在震动。子弹呼啸着飞出枪口，弹壳叮叮当当往外蹦，很快就在射手脚边堆起黄灿灿的一小堆。
柱子那组十个人，枪口就没停过。换弹匣的动作快得眼花缭乱——打空一个，卸下，从弹匣袋里抽出新的，“咔嚓”一声装上，继续开火。整个过程不到三秒。
靶子被打得木屑横飞。一百米外的胸环靶，十发子弹上去，整个靶心区域都被打烂了。
一轮打完，报靶员跑过去看了眼，回头扯着嗓子喊：“一组，平均九十八环！”
柱子乐得直蹦：“副团长！您听见没？九十八环！”
李云龙没吱声。他走到射击位前，从筐里抓起一把子弹。子弹还带着油光，显然是新出厂没多久。弹壳上的底火平整，弹头装配严丝合缝，比他以前见过的任何子弹做工都好。
“都是咱们自己造的？”他问。
“都是！”柱子用力点头，“兵工厂那边现在三班倒，听说一天能出好几千发！咱们打出去的弹壳，晚上就有人来收走，送回厂里复装。司令员说了，这叫……叫什么循环经济！”
李云龙又抓了一把子弹，掂了掂，然后松开手，让子弹从指缝间滑落，掉回筐里，发出清脆的“哗啦”声。
这声音，听着真他娘的舒坦。
“好好打！”他拍了拍柱子的肩膀，“把枪法练准了，子弹管够！”
“是！”
离开柱子那组，李云龙又在靶场里转了一圈。越看越心惊。
二营那边在练移动靶射击。不是以前那种一两个人扛着靶子跑，而是用绳子拉了十几个靶子，在五十米到一百五十米距离上来回滑动。射手要在靶子移动中连续射击，打完一个弹匣三十发子弹才算一组。
这种练法，以前想都不敢想。三十发子弹，够一个班打三次靶了。现在就是一个射手一组的量。
三营更狠，在练夜间射击。虽然是大白天，但他们用黑布蒙着眼睛，练习凭手感快速换弹匣、上膛、瞄准击发。蒙眼打靶，子弹一样哗哗往外泼。
靶场边上，负责弹药补给的几个小战士推着独轮车，车上堆满了用油纸包好的子弹箱。哪个组的子弹快打完了，招招手，他们就推车过去，拆开一箱，“哗啦”倒进筐里。
那架势，不像是在补给弹药，倒像是在给菜地施肥。
“老李，看傻眼了？”
李云龙回头，见王雷和赵刚也来了。王雷手里拿着个本子，上面密密麻麻记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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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令员，你这是真下血本啊。”李云龙咂咂嘴，“这一天下来，得打出去多少子弹？”
王雷翻开本子看了看：“今天三个营的射击骨干集训，一共二百四十人，每人计划消耗二百发，总共四万八千发。加上其他营连的常规训练，今天全团训练用弹大概在六万发左右。”
“六万发？！”李云龙眼珠子瞪圆了，“一天？！我的老天爷，这够咱们以前打一场中等规模的战役了！”
赵刚也感慨：“是啊。我记得咱们刚改编风暴团那会儿，全团一个月的训练用弹配额才两万发，还经常发不足。”
“时代变了。”王雷合上本子，看着靶场上热火朝天的景象，“以前咱们抠抠搜搜，是因为子弹得靠缴获、靠购买、靠复装，来路不稳定。现在咱们自己能造了，就得改变思维。子弹是什么？是战士的胆，是枪的魂。没有足够的子弹喂着，再好的枪手也是白搭。”
他顿了顿，接着说：“我算过账。一条生产线月产十万发，三条线就是三十万发。除去训练消耗，每月至少能结余十五万发入库储备。按照这个速度，三个月后，咱们的弹药储备就能达到五十万发。”
“五十万发……”李云龙喃喃重复这个数字。
“而且这还只是开始。”王雷嘴角勾起一丝笑意，“苏婉清那边已经在设计新的生产线了，效率能提高百分之三十。另外，她们还在试验用冲压工艺一体化生产弹壳，如果能成功，产能还能翻倍。”
赵刚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司令员，这么大的产量，原材料供应跟得上吗？”
“跟得上。”王雷回答得很肯定，“铜料方面，咱们的地下贸易渠道已经打通了三条，每月能稳定输入废铜五吨以上。另外，我让各营在战斗中特别注意收集弹壳——不光收集咱们自己的，鬼子的、晋绥军的、中央军的，只要是铜的，全都要。发射药原料，咱们跟冀中根据地建立了交换渠道，他们产硝，我们产硫，互补。”
他看向李云龙：“老李，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李云龙挠挠头：“意味着……咱们以后再也不用数着子弹打仗了？”
“不止。”王雷摇头，“意味着，从今往后，在太行山这一片，火力优势的天平，开始向咱们这边倾斜了。”
正说着，靶场那头突然传来一阵欢呼。
三人看过去，原来是柱子那组打出了一个满环——十个人，一千发子弹，全部命中靶心，平均环数九十九点五。
柱子抱着枪，笑得像个傻子。
王雷也笑了，对身边的通讯员说：“去，告诉柱子，他那个组今天中午加餐，每人多加二两肉。”
“是！”
通讯员跑过去传令，那边的欢呼声更大了。
李云龙看着那些年轻战士脸上洋溢的兴奋和自信，突然明白了王雷的用意。
这不仅仅是在练枪法。
这是在练胆。
是在给这些从苦难中走出来的战士，注入一种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底气——子弹管够的底气。
“对了。”王雷像是想起什么，对李云龙说，“老李，你下午带人去一趟三号仓库，清点一下现在的弹药储备，做个详细报表给我。”
“三号仓库？那不是才建好半个月吗？能有多少东西？”李云龙不以为意。
王雷没说话，只是递给他一串钥匙：“去看看就知道了。”
下午，李云龙带着警卫员小王和两个参谋，来到了后山新开辟的三号仓库。
这仓库的位置很隐蔽，在山体里掏出来的一个大洞，外面做了伪装，不到跟前根本发现不了。门口有双岗，都是团部警卫连的精锐，看见李云龙，验了证件和手令才放行。
推开厚重的木门，李云龙迈步进去。
然后他就僵在了门口。
跟在后面的小王没刹住脚，一头撞在他背上：“副团长，咋不走了……”
话没说完，小王也傻了。
仓库里点着十几盏马灯，光线不算太亮，但足以看清里面的景象——
子弹箱。
密密麻麻的子弹箱。
从地面一直堆到洞顶的子弹箱。
不是一排两排，而是整整一个山洞，长五十米，宽二十米，高五米的空间，除了留出几条狭窄的通道，全部被码放整齐的子弹箱填满！
那些箱子都是统一制式的松木箱，每个箱子上用红漆喷着编号和“762步枪弹，1000发”的字样。箱子码得横平竖直，像用尺子量过一样。
李云龙沿着通道往里走。脚步声在空旷的山洞里回响，伴随着他粗重的呼吸声。
走了二十多米，还没到头。左右望去，全是箱子。
他随手打开一个箱子。里面是用油纸包裹的子弹包，一包一百发，整整齐齐码着十包。他拿起一包，撕开油纸，黄澄澄的子弹滚落到手心。
新的。全是新的。
“这……这得有多少箱？”李云龙声音发干。
一个仓库保管员走过来，手里拿着登记本：“报告副团长，三号仓库目前储备标准弹药箱两千四百箱，每箱一千发，总计两百四十万发。另外还有散装训练弹三百筐，约六十万发。仓库总储备量三百万发。”
“三……三百万发？”李云龙手一抖，子弹哗啦啦掉回箱子里。
他知道兵工厂在生产，知道子弹在积累，但没想到已经积累到这个程度了！
三百万发是什么概念？
按风暴团现在八千人算，每人能分到将近四百发！按一次中等规模战斗人均消耗一百发计算，够全团打四次仗！
而且这还只是三号仓库！听司令员那意思，还有一号、二号仓库！
“其他仓库呢？”李云龙问。
保管员回答：“一号仓库主要储备炮弹、手榴弹和炸药。二号仓库储备的是备用枪支和维修零件。弹药主要在三号仓库。不过……”他顿了顿，“司令员昨天刚下令，开始筹建四号仓库，说是给未来扩编准备。”
李云龙沉默了。
他在山洞里又转了一圈，看着那些堆积如山的弹药箱，心里涌起一种极其复杂的感觉——有震撼，有兴奋，还有一种不真实的虚幻感。
当年他带着新一团突围的时候，全团就剩不到五百发子弹。为了省子弹，他下令五十米内不准开枪，必须等鬼子到跟前了用刺刀拼。
现在呢？
现在他手下随便一个战士，一天训练打的子弹都比那时全团的家底还厚。
“副团长？”小王小心翼翼地问，“咱们……咱们以后打仗，是不是就不用拼刺刀了？”
李云龙看了他一眼，突然哈哈大笑。
笑声在山洞里回荡，震得马灯的火苗都在晃。
“拼刺刀？拼他娘的刺刀！”李云龙一巴掌拍在子弹箱上，拍得箱子咚咚响，“以后咱们打仗，就一条规矩——能用子弹解决的，绝不用刺刀！能用一个基数的火力覆盖的，绝不用半个基数！”
他眼睛发亮，像饿狼看见了肉：“告诉你们，老子现在最想干的事，就是拉一个营出去，找个鬼子据点，不用战术，不用计谋，就他娘的用子弹堆！我倒要看看，是小鬼子的头硬，还是咱们的子弹硬！”
两个参谋听得热血沸腾，连连点头。
从仓库出来，夕阳已经西斜。
李云龙没回团部，而是直接去了兵工厂。
他想亲眼看看，那些子弹是怎么从无到有，变魔术一样变出来的。
车间里依然忙碌。三条生产线全开，六十多个工人在流水线上忙碌着。机器的“咔嚓”声、冲压的“砰砰”声、子弹落筐的“哗啦”声，交织成一种让人心安的节奏。
苏婉清正在跟刘师傅讨论什么，见李云龙来了，赶紧迎上来：“李副团长，您怎么来了？”
“来看看。”李云龙背着手，在生产线上溜达，“苏工，你们现在一天能出多少？”
“三条线，二十四小时三班倒，日产稳定在一万两千发左右。”苏婉清回答，“如果新设计的冲压机下个月能到位，产能还能提高百分之五十。”
李云龙点点头，没说话。
他走到一个正在压装弹头的女工身边，看了一会儿。那女工看起来也就十八九岁，手法却极其熟练——取弹头，放入弹壳口，脚踩压力机，“咔哒”一声，弹头压入，整个过程不到三秒。她面前的筐里，已经堆了半筐压装好的子弹。
“姑娘，干多久了？”李云龙问。
女工抬头见是副团长，有点紧张：“报告首长，两个月了。”
“手挺巧。”李云龙拿起一颗她压好的子弹，看了看结合处，严丝合缝，“一天能压多少？”
“三班倒，一班八小时，能压一千二百发左右。”女工小声说。
李云龙在心里算了算。三条线，每条线八个工位，压弹头只是其中一道工序。就这么一道工序，一个工人八小时就能出一千二百发。整个流水线下来……
他总算明白那三百万发子弹是怎么来的了。
“好好干。”李云龙把子弹放回筐里，“你们压出去的每一发子弹，将来都可能打死一个鬼子。”
“是！”女工用力点头。
离开兵工厂，天已经黑了。
李云龙走在回团部的山路上，脑子里还在回响着车间里那些机器的声音，眼前还是仓库里堆积如山的弹药箱。
路过靶场时，他听见里面还有零星的枪声。应该是哪个营在加练夜间射击。
他驻足听了一会儿，然后笑了。
笑着笑着，眼眶有点热。
“他娘的……”他低声骂了句，也不知道在骂谁。
回到团部，王雷和赵刚正在吃饭。简单的玉米饼子，白菜炖土豆，加了一小碟咸菜。
“老李，回来了？”赵刚招呼他，“吃饭没？给你留了。”
李云龙一屁股坐下，抓起个饼子就啃，啃了两口，突然抬头问王雷：“司令员，咱现在有这么多子弹，下一步打算怎么干？”
王雷慢条斯理地夹了块土豆：“先让战士们把枪法练到极致。子弹管够，就得练出管够的水平。我计划用一个月时间，让全团所有战斗人员的射击考核达标率提高到百分之九十以上。”
“然后呢？”
“然后？”王雷笑了笑，“然后就该让小鬼子尝尝，什么叫真正的火力覆盖了。”
李云龙眼睛一亮：“有目标了？”
“暂时没有。”王雷摇头，“但快了。武田毅雄最近很安静，这不是好兆头。他在憋大招。等他动了，咱们就给他一个惊喜。”
赵刚插话：“对了，司令员，我今天接到地下党的情报，说太原城里最近在大量采购建筑材料，特别是水泥和钢筋。”
“水泥？钢筋？”李云龙皱眉，“小鬼子要修工事？”
“可能不止修工事。”王雷放下筷子，眼神深邃，“我怀疑，武田在准备一个陷阱。一个专门为咱们准备的陷阱。”
“那咱们还往里跳？”
“跳，当然要跳。”王雷嘴角勾起一丝冷意，“但跳进去之前，得先往陷阱里扔点东西。”
“扔什么？”
“扔子弹。”王雷说，“很多很多的子弹。”
窗外，夜色渐浓。
但根据地的某个山洞里，机器还在响。
“咔嚓、咔嚓、咔嚓……”
像是永不疲倦的心跳。
又像是某种积蓄力量的低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