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兵工厂后山新开辟的试验区。
苏婉清摘下护目镜,抹了把额头的汗,脸上却洋溢着压不住的兴奋。她面前,一台半人高的机器正发出有节奏的“咔嚓、咔嚓”声,黄铜色的弹壳从进料口送入,经过几道工序,从出料口滑出时,已经变成了完整的步枪子弹。
一颗,两颗,三颗……
子弹掉进收集箱的声音清脆悦耳,像是钢琴键上跳动的音符。
“第一百发!”旁边负责记录的技术员小陈激动地喊道,手里的本子都在抖,“连续生产一百发,故障零次!良品率百分之九十九!”
整个车间里响起压抑的欢呼声。十几个参与研制的技术员和老师傅们相互拍着肩膀,有人眼眶都红了。
他们在这山洞改建的车间里,整整泡了两个月。
两个月前,当王雷把那份详细的“762x39中间威力步枪弹生产工艺流程图”交到苏婉清手上时,这姑娘第一反应是司令员在开玩笑。
那图纸详细得吓人。从弹壳铜锌合金的配比,到发射药颗粒的尺寸规范,从底火击发药的化学成分,到弹头被甲钢芯的加工公差……每一页纸上都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数据和公式,很多名词她连听都没听过。
“司令员,这……这是从哪儿弄来的?”苏婉清当时的声音都在发颤。
王雷的回答很平淡:“海外的一些朋友帮忙搜集的。婉清,咱们的ak-47是好枪,但不能总靠缴获和系统……靠缴获和偶然获得的弹药补给。枪和弹,必须都能自己造。”
他说“系统”的时候明显顿了一下,改成了“偶然获得”。苏婉清注意到了,但没多问。在根据地待了这么久,她早就学会不该问的不同。
但图纸上的东西太超前了。很多工艺要求,以根据地现有的设备根本达不到。
“冲压机的精度至少要达到005毫米,咱们最好的机床也只有03毫米的精度。”苏婉清指着图纸上的一处标注,眉头拧成了疙瘩,“还有这个底火装配工序,要求恒温恒湿环境,咱们连温度计都没几个……”
“设备可以改进,环境可以创造。”王雷当时说的话,苏婉清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没有精密机床,就用土办法。老钳工的手,有时候比机器还准。没有恒温车间,就挖山洞,地下温度自然稳定。婉清,你是工程师,但不是只会按图纸施工的技术员。我要的,是在现有条件下,把不可能变成可能的人。”
这话说得重。苏婉清那晚一夜没睡。
第二天一早,她带着图纸去了兵工厂,把几个老师傅和技术骨干召集起来开会。当她摊开图纸,说明要做什么的时候,整个会议室鸦雀无声。
五十多岁的老钳工刘师傅第一个开口:“苏工,不是咱们怕难。可这……这玩意听都没听过啊。中间威力步枪弹?啥叫中间威力?”
“就是比手枪弹威力大,比全威力步枪弹后坐力小。”苏婉清尽量用通俗的语言解释,“咱们现在用的三八式步枪弹,属于全威力弹,后坐力大,连续射击时枪口上跳严重。而这种子弹,”她拿起一颗王雷提前给的ak-47实弹,“装药量适中,弹道平直,特别适合自动武器连续射击。”
老师傅们传看着那颗黄澄澄的子弹,啧啧称奇。
“这弹壳看着比三八大盖的细短,用料能省不少。”
“弹头是钢芯铅套?这工艺可不简单……”
“底火看着也跟平常的不一样。”
议论声中,苏婉清敲了敲桌子:“司令员下了死命令,三个月内,必须建起第一条能稳定生产的子弹生产线。咱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把图纸上的东西,一件件变成现实。”
她看着在座的人:“我知道很难。可能比造枪还难。但司令员说了,咱们风暴团要成为真正的强军,就不能总指望缴获。枪自己能造,子弹也必须自己能造。这条路再难,也得趟过去。”
沉默。
然后刘师傅第一个站起来:“苏工,你说怎么干吧。我老刘别的没有,一把锉刀用了三十年,精度不敢说多高,但手上活计心里有数。”
“算我一个。”负责冶炼的张工程师推了推眼镜,“弹壳铜锌合金的配方,我琢磨琢磨,咱们小高炉虽然土,但温度控制好了,成分应该能达标。”
“装配工序交给我。”年轻的女技术员小陈挺起胸膛,“我手稳,眼神好。”
就这样,一条由钳工、车工、冶炼工、装配工、化学技术员组成的“土法子弹生产线”攻关小组,在这处新开辟的山洞车间里扎下了根。
第一个难关是材料。
弹壳需要铜锌合金,根据地铜料稀缺。王雷知道后,直接下令:全团收集所有废弃的铜制品——子弹壳、旧电线、损坏的铜壶铜盆,甚至老乡家的铜钱(按价补偿)。同时通过地下贸易渠道,从敌占区高价收购废旧铜材。
张工程师带着冶炼组的几个人,守着小高炉熬了七天七夜。温度高了,铜锌挥发比例不对;温度低了,合金融合不彻底。失败了一次又一次,炼出来的不是脆就是软,根本没法冲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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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天凌晨,张工程师盯着一炉又一次失败的铜水,眼睛血红。他突然想起王雷曾经随口提过一句:“合金冶炼,除了温度,冷却速度也很关键。”
“冷却速度……”张工程师喃喃自语,猛地一拍大腿,“快!准备水槽!要流动的冷水!”
他们连夜改造了出料口,让铜水流入特制的金属模具后,立刻浸入流动的冷水槽中快速冷却。第二天早上,当第一块合格的铜锌合金板从模具里取出来时,张工程师直接瘫坐在地上,又哭又笑。
材料关过了,接下来是冲压成型。
弹壳的冲压需要极高的精度。根据地没有精密冲压机,刘师傅就带着钳工组的老师傅们,硬是用手摇钻、锉刀、刮刀,一毫米一毫米地加工出了一套十二级的渐进式冲压模具。
那段时间,山洞里日夜响着锉刀和刮刀的“沙沙”声。老师傅们的手指磨出了血泡,缠上布条继续干。眼睛看花了,就用冷水冲把脸接着来。王雷来看过两次,什么都没说,只是让炊事班每天加一顿夜宵,必须是实打实的肉菜。
半个月后,当第一个完全符合图纸尺寸的弹壳从模具里冲压出来时,刘师傅捧着那黄澄澄的小玩意儿,手抖得像个筛子。
“成了……真他娘的成了……”老爷子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弹壳有了,弹头更难。
钢芯铅套的结构,需要先把铅套浇铸成型,再压入钢芯。铅的熔点低好处理,但钢芯的加工精度要求极高——直径误差不能超过002毫米。
车工组的老李头犯了难:“咱们最好的车床,精度也就01毫米。002毫米?那得是上海大厂里的德国进口机床才有的精度啊!”
苏婉清也愁。这个精度要求,确实超出了现有设备的极限。
就在大家一筹莫展时,王雷又来了。他听了情况,没直接说怎么办,而是问老李头:“李师傅,你干车工多少年了?”
“三十八年。”老李头回答。
“那你这双手,摸过的零件得有多少?”
“少说也几十万个。”
王雷点点头,从兜里掏出一根香烟——不是抽,而是递给了老李头:“那你觉得,是机器准,还是你的手准?”
老李头一愣,接过烟,没点,夹在耳朵上:“司令员,您这话说的……机器是死的,人是活的。真要较真,老师傅的手感,有时候比机器上的刻度还准。”
“那就用手。”王雷说,“机器粗加工,最后那002毫米的精度,用手工研磨来保证。咱们根据地别的不多,就是有几十年手艺的老师傅多。一个人不行,就十个人一起上。十个人磨一万个钢芯,总能磨出合格的来。”
这办法笨,但管用。
车工组挑出了八个手最稳、眼最尖的老师傅,专门成立了“精磨小组”。每人发一把最细的油石,一个放大镜,就坐在工作台前,一颗一颗地磨那些小小的钢芯。
磨完一颗,就用千分尺量——这千分尺还是王雷从系统商城兑换的,对外说是缴获的“外国精密仪器”。
精度不够,继续磨。
磨过头了,废掉重来。
那几天,山洞里安静得吓人,只有油石摩擦金属的细微“沙沙”声。老师傅们盯着放大镜下的钢芯,眼睛都不敢多眨。
三天后,第一批五百颗钢芯全部磨制完成。抽检五十颗,直径误差全部控制在002毫米以内。
最难的,是底火。
子弹能不能打响,全看底火。底火里的击发药配方是绝密,王雷给的图纸上只写了主要成分是雷汞、氯酸钾和硫化锑,但具体比例、混合工艺、压药压力,全是空白。
“这得一点点试。”负责化工的小陈推了推眼镜,表情严肃,“雷汞敏感,混合不好容易自爆。氯酸钾和硫化锑的比例不对,要么打不响,要么燃烧不完全。”
这是要命的话。
苏婉清想自己来,被小陈拦住了:“苏工,你是总工,不能冒这个险。我来,我学过化学,懂原理。”
他们在山洞最深处单独隔出了一个不到五平米的小隔间,墙壁加厚,门口堆沙袋。小陈带着两个助手,每次只配制几克原料,用最轻的动作混合,然后在特制的防护装置里进行试验。
第一次试验,药量01克。小陈手抖得厉害,还是苏婉清按住她的肩膀:“稳住,就像做化学实验一样。”
引燃。
“噗”的一声轻响,火光微弱,燃烧时间太短。
“氯酸钾比例低了。”小陈记录数据。
第二次,调整比例。
火光亮了些,但还有残渣。
“硫化锑多了。”
第三次,第四次……
到第七次时,01克药剂在防护装置里爆发出明亮的火焰,燃烧彻底,残渣极少。
“成了!”小陈激动得跳起来,然后马上捂住嘴——不能大声喊,怕震动。
有了配方,接下来是压药。底火里的药量必须精确到毫克,压力必须均匀,否则会影响发火率和膛压。
没有精密压力机,刘师傅又想了个土办法:用螺旋千斤顶改装了一台手动压力机,配上最精密的弹簧秤来测量压力。压药时,一个人慢慢转动千斤顶手柄,另一个人盯着弹簧秤的刻度,到预定压力立刻停止。
这活对配合要求极高。快了压力不够,慢了压力超标。负责操作的两个人练了整整两天,才掌握了节奏。
当第一个装配完整的底火被压入弹壳底部,小陈用镊子夹着它,手都在抖。
“试……试试?”她看着苏婉清。
苏婉清深吸一口气:“试。”
还是那个防护装置。小陈把装了底火的弹壳固定好,拉开安全距离,用一根长长的细杆去击发底火——
“啪!”
清脆的响声在山洞里回荡。
底火成功击发,火光从传火孔喷出,完全符合要求。
“啊啊啊!”小陈再也忍不住,抱着苏婉清又哭又笑,“成了!苏工!底火成了!”
那一刻,整个攻关小组的人都围了过来,看着那个冒着淡淡青烟的弹壳,一个个眼眶发红。
材料、弹壳、弹头、底火,所有组件都齐了。
最后一步:装配。
弹头压入弹壳,发射药装填,底火密封……每一道工序都需要极高的精度和一致性。苏婉清参照图纸上的流水线设计,结合根据地的实际条件,设计了一条“人工流水线”。
八个工位,每个工位只负责一道工序。弹壳从第一个工位进入,经过装底火、压底火、装发射药、装弹头、弹头压紧、外观检查、重量抽检、最终包装,八个工人像钟表齿轮一样配合。
他们练了整整一个星期。从最初一分钟装不了一发,到后来每分钟能稳定装配五发。苏婉清要求每个工人都必须把自己的工序练成肌肉记忆——闭着眼睛都能做对。
今天,是正式试生产的日子。
王雷、李云龙、赵刚都来了。三个人站在车间门口,看着那条“土法流水线”开始运转。
第一个工人从料箱里取出弹壳,检查,放入夹具。
第二个工人用特制的小勺装入精确称量过的发射药——那勺子也是老师傅们一点点打磨出来的,一平勺就是标准的装药量。
第三个工人放入弹头。
第四个工人操作手动压机,将弹头压紧。
……
一颗颗子弹从流水线末端滑出,落入铺着软布的收集筐。
“咔嚓、咔嚓、咔嚓……”
机器的声音,人动作的声音,子弹落筐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像是这个新生根据地的心跳。
王雷走到流水线末端,从筐里拿起一颗子弹。黄澄澄的弹壳在汽灯下泛着光,弹头严丝合缝,底火平整。
他掂了掂分量,又拿起一颗,两颗重量几乎完全一致。
“良品率多少?”他问苏婉清。
“百分之九十九。”苏婉清的声音带着疲惫,但更带着骄傲,“连续生产一百发,只有一颗因为弹头压装稍有偏差被剔除。司令员,咱们……咱们真的成了。”
王雷没说话,拿着那颗子弹看了很久。
然后他转身,对着车间里所有人——那些满脸油污、眼睛通红却精神亢奋的技术员和老师傅们——深深鞠了一躬。
“我代表风暴团全体官兵,代表根据地所有百姓,谢谢大家。”
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沉甸甸的。
车间里安静了一瞬,然后爆发出热烈的掌声。老师傅们用沾满油污的手用力拍着,技术员们又哭又笑,连一向稳重的张工程师都摘了眼镜抹眼睛。
李云龙眼眶也红了,他走到流水线前,看着那些源源不断产出的子弹,喃喃道:“他娘的……咱们以后,再也不用为子弹发愁了……”
赵刚感慨万千:“自给自足……这才是真正的根基啊。”
王雷直起身,对苏婉清说:“从今天起,这条生产线,三班倒,人歇机器不歇。月产量目标,十万发。”
“十万发?!”苏婉清一惊,“司令员,现在咱们的产能,一天最多也就一千发左右,这还是试生产……”
“那就扩。”王雷的语气不容置疑,“这条生产线是样板,是种子。把工艺流程固化下来,培训更多的工人。再建两条同样的生产线。原材料供应,我去解决。你们只需要负责生产。”
他顿了顿,看向车间里那些简陋却可靠的设备:“记住,这不是终点,这只是开始。将来,咱们还要造更先进的子弹,造炮弹,造火箭弹……总有一天,咱们根据地造出的弹药,要堆满整座山。”
这话说得豪气,所有人都听得热血沸腾。
王雷又拿起一颗子弹,对着灯光仔细看:“这批子弹,先送到靶场试射。如果性能稳定,就正式列装。另外……”
他看向苏婉清,语气严肃:“子弹生产线是绝密。所有参与人员签署保密协议,车间二十四小时警戒,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进出。生产工艺资料,你亲自保管,建立三级管理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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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苏婉清立正回答。
王雷点点头,又拍了拍刘师傅的肩膀:“刘师傅,辛苦了。您和各位老师傅的手艺,是咱们根据地的无价之宝。”
刘师傅嘿嘿一笑,露出缺了颗门牙的嘴:“司令员,您这话说的。咱们就是干活的人,能造出真东西,比啥都强。”
从车间出来,天已经黑了。
王雷三人走在回团部的山路上,谁都没说话。
良久,李云龙先开口:“司令员,有了这子弹生产线,咱们ak-47才算真正活了啊。以前总担心子弹打光了枪就成了烧火棍,现在……嘿嘿。”
赵刚也感慨:“是啊。我算过,按照现在的产能,如果能扩大到月产十万发,咱们全团换装ak-47后,训练用弹就再也不用抠抠搜搜了。战士们的射击水平,能上一个台阶。”
王雷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山洞车间透出的微弱灯光:“不止是训练。有了稳定的弹药供应,咱们就能打更富裕的仗。火力覆盖,持续压制,这些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战术,现在都能用了。”
他顿了顿,声音在夜色中格外清晰:“老李,政委,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李云龙和赵刚都看向他。
“这意味着,从今天起,在太行山这片土地上,咱们风暴团的子弹,管够。”
月光洒下来,照在三人的脸上。
李云龙咧嘴笑了,露出一口白牙:“管够……这俩字听着,真他娘的提气!”
山洞车间里,机器的声音还在响着。
“咔嚓、咔嚓、咔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