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的时候,二十条人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根据地外围第三道哨卡附近。
哨兵小刘正抱着枪,靠在一棵老槐树下打盹。四月份的凌晨还带着寒意,他缩了缩脖子,嘴里嘟囔着梦话。突然,他感觉脖子后面凉飕飕的,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睁开眼睛的瞬间,小刘差点叫出声——五张涂满油彩的脸几乎贴到他面前,眼睛在黎明前的微光中亮得吓人。
“同、同志……”小刘哆嗦着端起枪,声音都在发颤。
为首那人——周卫国——从怀里掏出证件,在他眼前晃了晃,声音低沉:“风暴团直属特种作战分队,执行任务归建。”
小刘接过证件,就着微弱的天光仔细看了两遍,又抬头看看眼前这几个浑身散发着硝烟和血腥味的“野人”,咽了口唾沫:“请、请进……需要我带路吗?”
“不用。”周卫国收回证件,拍了拍小刘的肩膀,“继续站岗,就当没见过我们。”
五个人从他身边悄无声息地走过,脚步声轻得几乎听不见。小刘愣愣地看着他们消失在通往团部方向的小路拐角,半天才回过神来,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刚才那种冰凉的感觉,是匕首的刀刃吗?
他不敢想。
团部所在的村子还在沉睡。偶尔有几声鸡鸣犬吠,炊烟刚刚从几户早起的人家屋顶升起。周卫国带着小队穿过空无一人的村巷,来到团部大院后门。
门虚掩着。
推门进去,院子里站着三个人。王雷披着军大衣,手里端着个搪瓷缸子,热气腾腾的,应该是刚泡的茶。李云龙叼着根没点燃的烟卷,正烦躁地踱步。赵刚则背着手站在屋檐下,眉头微皱。
“报告!‘龙焱’小组完成任务,全员归建!”周卫国在三人面前五米处立正,声音不大,但清晰有力。
他身后,十九名队员整齐列队,每个人都站得笔直,脸上油彩未洗,衣服上还沾着泥土和草屑,但眼神锐利,精神饱满。
李云龙一个箭步冲上来,先绕着队伍转了两圈,眼睛瞪得像铜铃:“二十个?一个没少?”
“报告副团长,应到二十人,实到二十人,无伤亡,无掉队。”周卫国回答。
“他娘的……”李云龙走到一个队员面前——是“山魈”,伸手捏了捏他的胳膊,又拍了拍胸口,“真是一个都没伤着?张庄机场那动静,老子在五十里外都看见天了!”
“山魈”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副团长,小鬼子那点防备,不够看。”
“够狂!”李云龙哈哈大笑,转头看向王雷,“司令员,你练的这帮小子,是真他娘的有种!”
王雷没说话,只是慢慢喝了口茶,目光从每一个队员脸上扫过。半晌,他放下搪瓷缸子:“任务细节。”
周卫国上前一步,从怀里掏出一张手绘的简易地图和几张纸,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行动中的各项数据和时间节点:“司令员,这是行动全过程记录。我们于两日前傍晚分四路出发,次日午夜抵达张庄机场外围潜伏。共清除外围哨位三个,击毙或瘫痪哨兵七人。在二号机库、维修棚安装爆破装置六处,油罐区安装高爆装置两处,停机坪五架战斗机各安装延时燃烧装置,指挥塔楼清除值班人员两人并炸毁底层通道。所有装置设定为潜入完成后三小时起爆。撤离过程顺利,未与敌大部队交火,未暴露行踪。”
他说得平静,仿佛在汇报一次普通训练。
赵刚接过那些记录纸,越看眼睛睁得越大:“你们……你们还记录了每个哨兵的换岗时间?探照灯的扫描间隔?甚至地勤人员的生活规律?”
“鹰眼”在队伍里开口道:“政委,司令员教过,细节决定生死。多观察一分,活下来的机会就多一分。”
李云龙抢过一张纸,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符号和数字,头都大了:“这他娘的都是啥?跟天书似的!”
“是简化行动代号和地形标记。”周卫国解释道,“‘t1’代表一号目标,‘s3’代表三号哨位,‘l2’代表第二条渗透路线。这些是司令员制定的标准战场速记符号。”
王雷终于开口了,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战果确认了吗?”
“确认了。”周卫国点头,“撤离至五公里外观测点,亲眼看到全部爆破装置按时起爆。机场内主要设施——机库、维修棚、油罐区、停机坪飞机全部被毁,指挥塔楼严重受损。火光持续至天亮前,爆炸声共计二十七次,与安装装置数量吻合。根据火势和爆炸规模判断,机场已彻底瘫痪,修复至少需要一个月以上。”
院子里安静了几秒。
然后李云龙猛地一拍大腿:“二十七次爆炸!他娘的,你们这是把张庄机场给犁了一遍啊!过瘾!真他娘的过瘾!”
赵刚深吸一口气,看向王雷:“司令员,这战果……如果上报总部,恐怕得记特等功。”
“不报。”王雷说。
三个字,干脆利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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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愣住了。
“司令员,这……”赵刚想说这么大战功为什么不报,但看着王雷的眼神,把话咽了回去。
王雷走到队伍面前,目光再次扫过每一个队员:“今天在这里发生的事,你们在这里看到的人,执行的任务,全部列为最高机密。档案只记录在团部绝密卷宗里,不上报,不宣传,不授奖。”
他看着队员们:“觉得委屈吗?”
二十个人,没有一个脸上露出不满。周卫国第一个开口:“不委屈。司令员说过,‘龙焱’是藏在袖子里刀,出鞘就要见血,但平时不能让人看见。”
“判官”在队伍里接话:“咱们干的活,本来就不是为了领奖状的。”
“夜猫”嘿嘿一笑:“真给个奖状挂墙上,我还嫌招灰呢。”
王雷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很好。记住你们的身份——你们是幽灵中的幽灵,是风暴团最锋利的獠牙,也是永远不能出现在阳光下的影子。你们的功勋,只在敌人的尸体上,只在根据地的安全里,只在未来某一天,当所有秘密都能公开时,后人在档案里看到的那一行字:‘某年某月某日,直属特种作战分队执行某任务,圆满完成。’”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有力:“能做到吗?”
“能!”二十个人的回答整齐划一,压抑着音量,却震得院子里老槐树上的叶子簌簌作响。
“现在。”王雷转身,“全体都有,带回驻地休整。洗澡,吃饭,睡觉。没有命令,不得离开驻地半步。周卫国留下。”
“是!”
十九名队员悄无声息地列队离开院子,脚步声轻得像猫。眨眼间,院子里就只剩下王雷、李云龙、赵刚和周卫国四人。
李云龙看着那些队员消失的方向,咂咂嘴:“司令员,这帮小子……真让你练出来了。跟鬼似的。”
“不是鬼。”王雷摇头,“是人。只不过是把杀敌这件事,练成了本能的人。”
他看向周卫国:“身体怎么样?”
“没问题。”周卫国活动了一下肩膀,“就是两天没合眼,有点困。”
“困就对了。”王雷从屋里又拿出两个搪瓷缸子,倒上热水,递给周卫国一个,“坐下说。张庄机场之后,太原城那边什么反应?”
周卫国接过缸子,在台阶上坐下,也不客气,咕咚咕咚喝了大半缸,才抹抹嘴:“我们撤退时,机场已经乱成一锅粥。日军在盲目开枪,军官在喊,但没人组织有效追击。按照司令员教的,我们在撤离路线上布了几个简易诡雷和误导痕迹,他们就算追,也得绕半天。”
赵刚也坐了下来:“这么大的事,太原的日军高层肯定震动了。”
“必然震动。”李云龙蹲在一边,掏出火柴终于点上了那根烟卷,“一个野战机场,十几架飞机,说没就没了。换我是鬼子司令官,我也得吐血。”
王雷看着周卫国:“你们撤离时,有没有感觉到其他异常?比如……有专业的追踪队伍?”
周卫国皱眉想了想:“有。在距离机场大约八公里的一处山坳,我们发现地面有新鲜的鞋印,不是日军制式军靴的胶底花纹,更像是软底鞋或者布鞋。脚印很轻,间距规律,应该是经过专业训练的人。我们绕开了那个区域,没有接触。”
“布鞋……”王雷眼神一凝,“是‘蝮蛇’的人。”
“蝮蛇?”李云龙和赵刚都看向他。
“武田毅雄手下的特工队。”王雷冷笑,“这个老鬼子,鼻子倒是灵。机场刚出事,他的人就到了现场。看来,他对咱们的‘特别行动’早有防备。”
赵刚脸色严肃起来:“司令员,这么说,武田已经盯上我们了?”
“不是盯上,是一直都在盯着。”王雷站起来,在院子里踱步,“从幽灵连时期开始,武田毅雄就没放松过对咱们的侦察。只是之前咱们行动规模小,机动快,他抓不住尾巴。但这次张庄机场,动静太大了。”
他停下脚步,看向周卫国:“你们暴露的可能性有多大?”
周卫国认真思考了片刻:“很小。第一,我们全程保持静默,没有使用任何可能暴露身份的装备——微声冲锋枪的声音特征与任何已知武器都不同,弓弩更是无法溯源。第二,我们没有留下任何活口能描述袭击者的样貌特征。第三,撤离路线经过精心设计,避开了所有可能有人烟的区域。第四……”
他顿了顿:“按照司令员教的,我们在最后一段路上,故意留下了几处指向晋绥军活动区域的痕迹——半截晋造手榴弹的拉弦,一块阎锡山部队配发的压缩干粮包装纸。如果鬼子要查,首先会怀疑到晋绥军头上。”
李云龙听得眼睛发亮:“我靠,你们还玩上嫁祸了?够阴的!不过老子喜欢!”
赵刚却想得更深:“但如果武田毅雄不是一般人,他可能会看破这些障眼法。”
“看破又如何?”王雷淡淡道,“他没有证据。在战场上,怀疑永远只是怀疑。就算他百分之百确定是咱们干的,只要拿不出证据,他在上级面前就只能说‘疑似八路军精锐小股部队所为’。而‘疑似’两个字,在日军那套僵化的官僚体系里,等于什么都没说。”
他走回屋檐下,看着东方渐渐泛白的天空:“武田现在要做的不是查清谁干的,而是怎么向上面交代。一个机场在他眼皮子底下被端了,他这个特高课课长,位置坐不坐得稳还两说。”
李云龙乐了:“这么说,咱们还帮了这老鬼子一个倒忙?”
“不是倒忙。”王雷摇头,“是压力。我要让他坐不住,让他急,让他犯错。只要他急了,就会动,动了,就会露出破绽。”
周卫国抬头:“司令员,下一个任务是什么?”
王雷看着他布满血丝却依然锐利的眼睛:“去睡觉。任务的事,等你睡醒了再说。”
“我不困……”
“这是命令。”王雷声音不大,却不容置疑,“‘龙焱’的刀再快,也得保养。人不是机器,连续作战后必须休整。现在,立刻,回驻地睡觉。二十四小时内,我不想看到你们任何一个人出现在训练场。”
周卫国张了张嘴,看着王雷的眼神,最终站起来立正:“是!”
他转身离开院子,背影在晨光中拉得很长。
李云龙看着周卫国走远,叹口气:“司令员,你对这帮小子,比对自己还狠。”
“不对他们狠,战场上敌人就会对他们更狠。”王雷端起已经凉了的茶,喝了一口,“老李,政委,张庄机场这把火,烧起来容易,灭火难。接下来,太原方向肯定会有大动作。咱们得提前准备了。”
赵刚点头:“我已经通知各营,加强警戒,根据地进入二级战备状态。另外,敌工科的同志也撒出去了,重点监控太原、阳泉、石家庄方向的日军调动。”
“不够。”王雷摇头,“武田毅雄这个人,我研究过他的档案。他擅长的是阴谋,不是阳谋。正面调动大军来扫荡,不是他的风格。他更喜欢用暗箭。”
“暗箭?”李云龙皱眉,“你是说,他也会派小股部队来搞咱们?”
“不是‘也会’,是‘一定会’。”王雷冷笑,“而且,他派来的,绝对不会是普通部队。我敢打赌,现在太原特高课的密室里,武田正在挑选他最精锐的杀手,制定一份针对我,或者针对咱们根据地首脑层的刺杀计划。”
院子里突然安静下来。
晨风吹过,老槐树的叶子沙沙作响,带着清晨的凉意。
赵刚深吸一口气:“司令员,你的安全……”
“我的安全不用操心。”王雷摆摆手,“武田想杀我,没那么容易。我倒是希望他来,正好试试‘龙焱’的防御能力。”
李云龙把烟头扔地上,用脚碾灭:“他娘的,玩阴的?老子最不怕的就是玩阴的!司令员,你说吧,怎么干?”
王雷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抬头看着完全亮起来的天空。
远处,根据地的起床号响了。悠长的号音在山谷间回荡,新的一天开始了。
“第一步。”王雷终于开口,“让炊事班加餐,今天中午全团吃肉。第二步,通知各营连主官,下午两点到团部开会。第三步……”
他看向李云龙和赵刚,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把‘龙焱’首战告捷的消息,用咱们的渠道,‘不小心’漏一点给太原城里的某些人。”
李云龙一愣:“漏出去?司令员,你刚才不是说要保密……”
“我说的是不上报,不授奖,没说不让敌人知道。”王雷的笑容更冷了,“武田不是想查吗?我给他送点线索。不过这些线索,会指向一个他绝对想不到的方向。”
赵刚似乎明白了什么:“司令员,你是要……故布疑阵?”
“不止疑阵。”王雷转身往屋里走,“我要给武田毅雄讲一个故事。一个关于‘八路军秘密训练了一支超精锐特种部队,而这支部队的指挥官,是一个从德国留学回来的神秘军官’的故事。”
李云龙和赵刚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疑惑。
德国留学回来的神秘军官?这都哪跟哪?
王雷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对了,记得让宣传科准备几份材料,内容是关于……嗯,就说咱们团最近请了一位苏联军事顾问,正在指导新战术训练。材料要做得像那么回事,但又要留点破绽,让内行一看就知道是假的。”
赵刚彻底糊涂了:“司令员,这又是苏联顾问,又是德国军官,你到底想……”
“我想让武田毅雄的脑袋,炸掉。”王雷推门进屋,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当他同时收到三条互相矛盾的情报时,他会选择相信哪一条?答案是,他一条都不会信,但每一条又都不敢不信。这种状态下的对手,最容易犯错。”
门关上了。
院子里,李云龙和赵刚站在原地,半晌没说话。
最后,李云龙挠挠头:“政委,你说司令员这脑袋是咋长的?弯弯绕绕也太多了。”
赵刚苦笑:“我现在只担心一件事。”
“啥?”
“担心武田毅雄那老鬼子,真被司令员给玩疯了。”赵刚叹口气,“疯了的人,可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
屋里传来王雷的声音,平静,清晰:
“他要真疯了,倒省事了。”
“我就怕他太清醒。”
“清醒的敌人,才最难对付。”
晨光彻底洒满院子,新的一天,新的棋局,已经开始。
而棋盘对面那个代号“蝮蛇”的对手,此刻正站在太原特高课办公室的窗前,脸色铁青地看着桌上那份刚刚送来的紧急战报。
张庄机场,全毁。
没有一个活口能说清袭击者是谁。
武田毅雄的手指,轻轻敲打着窗台,发出单调的“嗒、嗒”声。
他的目光,越过太原城的屋顶,望向西边那片连绵的群山。
那里,是太行山。
是风暴团的根据地。
是那个让他连续失眠了三个月的名字——林峰。
“林峰……”武田毅雄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像是在咀嚼一块生铁,“这次,是你吗?”
没有人回答。
只有窗外太原城清晨的街道上,传来日军巡逻队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
咚、咚、咚。
像是战鼓。
又像是丧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