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嘴崖的硝烟散尽,缴获的物资清点入库,战俘(主要是日军)被押往后方,投诚的伪军士兵们换上了崭新的灰色军装(虽然布料粗糙,但穿在身上格外踏实),正在进行初步的整训和思想教育。但王雷知道,这一仗的胜利,其意义远超拔除一个据点和歼灭二百多日伪军。王占奎连的阵前倒戈,如同一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激起的涟漪正在迅速扩散,其后续影响,甚至可能比直接的军事胜利更加深远。
团部会议室的墙上,挂着大幅的华北形势图。王雷用红蓝铅笔,在鹰嘴崖的位置画了一个醒目的红圈,然后,他的笔尖沿着正太铁路线缓缓移动,在沿线几个大小不一的日军据点和伪军驻防点上轻轻敲击着。
“同志们,鹰嘴崖这一仗,咱们不仅检验了合成化练兵的成果,拔掉了一颗硬钉子,更重要的是,它验证了一条真理!”王雷的声音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格外清晰,“在军事打击的同时,强大的政治攻势和思想瓦解,往往能起到事半功倍、甚至决定性的作用!王占奎连的起义,不是孤立的,它是我们长期对敌宣传、经济渗透、人心争取工作的一个集中爆发!”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在座的团营干部、政工干部以及刚刚列席的经济联络处、宣传科的负责人:“接下来,我们的工作重点之一,就是要将鹰嘴崖的经验,迅速总结、提炼、升华,形成一套系统化的、可复制推广的‘攻心战’战法!把对敌军的瓦解工作,从偶然事件,变成必然趋势!从辅助手段,提升到战略高度!”
赵刚深有同感地点头:“司令员说得对。军事上的硬碰硬固然重要,但若能‘不战而屈人之兵’,或者‘小战而大胜’,无疑能极大地减少我们的伤亡,加速胜利进程。尤其是在伪军问题上,他们数量庞大,但根基不稳,人心浮动,是我们瓦解敌军、壮大自己的重要突破口。”
“那具体该怎么做?”一营长李云龙挠了挠头,“总不能再指望每次打仗,伪军都临阵倒戈吧?那得靠运气。”
“当然不能靠运气。”王雷走到地图前,拿起教鞭,“我们要把工作做在前面,做在平时,做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总结起来,就是‘三板斧’加‘一条线’!”
“定向宣传?”众人疑惑。
“对!”王雷解释道,“比如,针对某个具体据点的伪军,我们可以摸清他们连长、排长甚至班长的姓名、籍贯、家庭情况。然后,用弓箭、风筝、甚至训练过的狗,将专门为他们‘定制’的宣传品送进去。内容可以是指名道姓地劝告,可以是其家人盼其平安的家信(通过地下渠道获得或仿写),也可以是揭露其上司克扣军饷、欺压士兵的匿名材料。要让每一个伪军士兵都感觉到,我们八路军知道他是谁,了解他的苦衷,并且给他留了出路!”
他顿了顿,补充道:“对日军士兵,宣传也要跟上。虽然难度大,但并非不可能。可以印制简单的日文传单,揭露日本军国主义的侵略本质和必然失败的下场,宣传我军的俘虏政策,甚至可以讲述一些被俘日军士兵受到人道待遇、逐渐觉醒的故事。要用事实,一点点侵蚀他们的武士道精神堡垒。”
众人听得连连点头,这思路确实比泛泛的宣传更有针对性,更狠。
“第三板斧,”第三根手指,语气加重,“亲情攻心,釜底抽薪。伪军士兵也是人,大多有父母妻儿。我们要通过各种渠道,与伪军家属取得联系。对于生活困难的,根据地可以给予一定的救济(通过村公所或可靠中间人,方式要隐蔽);对于深明大义、愿意劝子劝夫回头是岸的家属,要给予鼓励和支持。可以组织一些伪军家属,到我们根据地来参观(秘密的),让他们亲眼看看这里的生活,回去后自然就成了我们的‘宣传员’。甚至,我们可以尝试建立一条秘密渠道,帮助伪军士兵和家属传递平安家信。亲情,是最柔软的武器,也往往是最有效的!”
三条策略,条条直指人心最脆弱处。会议室里一片寂静,大家都在消化这“三板斧”的威力。
“那‘一条线’呢?”赵刚问道。
王雷的教鞭指向地图上那些代表伪军驻防的蓝色小点:“‘一条线’,就是情报策反,里应外合。这条线要隐蔽,要精干。由敌工科牵头,挑选最可靠的、有社会经验的同志,或者从投诚表现好的伪军人员中选拔合适者,经过严格训练,秘密派回或潜入伪军内部,长期潜伏,发展关系,搜集情报,等待时机,在关键时刻发挥‘内线’作用,配合我们的军事行动,或者直接策动起义。这条线是暗线,是杀手锏,必须慎之又慎,宁缺毋滥。”
李云龙听得眼睛发亮:“乖乖,司令员,您这‘三板斧一条线’下来,伪军还不得被您整得明明白白、服服帖帖的?我看比真刀真枪干他们一顿还难受!”
王雷笑了笑:“攻心为上,攻城为下。我们要让敌人,尤其是伪军,感觉到四面楚歌,感觉到和我们作对没有前途,只有死路一条或者弃暗投明这一条活路。这样,当我们真正发起军事进攻时,阻力就会小得多,胜利的代价也会低得多。”
策略既定,风暴团这台庞大的战争机器,除了继续轰鸣的军事训练和军工生产,又悄然开启了另一个隐秘而高效的齿轮——全方位、立体化的“攻心战”体系。
宣传科首先行动起来。“春燕”队扩编为三个分队,分别由快板刘、小彩凤和另一个擅长编写鼓书词的秀才兵带队,配备了更专业的简易道具和化妆用品,甚至还有两架缴获的、经过改造可以播放简易录音(钢丝录音机,极其笨重稀有,只用于关键场合)的设备。他们根据王雷的“定向宣传”思路,开始有针对性地搜集重点目标伪军据点的信息。
几天后,正太铁路沿线另一个伪军据点——“黑石峪”炮楼。驻守这里的是一个伪军排,排长姓刁,是个兵痞出身,对手下苛刻,但也最怕死。这天傍晚,炮楼外的岗哨突然发现,从对面山坡上飘下来几个奇怪的“灯笼”,晃晃悠悠地朝着炮楼方向飞来。
“那是什么玩意儿?”哨兵紧张地举枪。
等“灯笼”飘近了才发现,那是几个用竹篾和薄纸糊成的简易孔明灯,下面吊着一个小布袋。孔明灯顺着晚风,竟然晃晃悠悠地越过了铁丝网,有几个直接落在了炮楼院子里,有几个挂在了附近的树上。
伪军士兵们好奇地围上去,取下布袋打开。里面不是炸弹,而是一叠印刷精致的彩色画片和传单。画片上,一面是凶神恶煞的鬼子用皮鞭抽打瘦骨嶙峋的伪军士兵,旁边写着“牛马不如”;另一面则是伪军士兵放下武器,与家人团聚,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饭菜,旁边写着“回头是岸,阖家团圆”。传单上则详细列举了八路军对投诚伪军的各项优待政策,甚至还附了一首劝降顺口溜,里面竟然提到了排长“刁德一”克扣士兵伙食费、偷偷倒卖军需品的事情!
“这……这谁干的?”刁排长看到画片和传单,尤其是提到自己丑事的部分,脸都绿了,又惊又怒。
士兵们则偷偷传看着,眼神交流,窃窃私语。画上的场景太真实,说到了他们的心坎里。那顺口溜里说的排长丑事,更是让他们心里暗骂活该。
类似的事情,在接下来几天,在多个伪军据点外以不同的形式上演。有时是夜里从墙外扔进来的包着石头的宣传品;有时是清晨发现插在岗楼附近树上的、贴着传单的箭矢;甚至有一次,某个据点伪军养的看门狗,莫名其妙叼回来一个油布包,里面是写给该据点几个班长、内容各不相同的劝告信,信中提到了他们家人的近况和期盼……
这种“精准投送”的宣传,效果远超泛泛的撒传单。它让伪军士兵感觉到,八路军仿佛就在身边,无所不知,无所不能。那种被窥视、被针对的恐慌感和对出路的具体期盼交织在一起,极大地动摇了军心。
政策攻心也在同步进行。在根据地的边缘村庄,设立了几个不公开的“伪军家属接待点”,由可靠的地方干部和民兵负责。一些伪军家属在得知消息后,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偷偷前来。他们不仅得到了热情的接待,了解了八路军的真实政策,有些生活极度困难的,还得到了少量粮食或食盐的救济(以“乡亲互助”的名义)。这些家属回去后,自然成了八路军的义务宣传员。一传十,十传百,“八路军讲信用,对伪军家属也好”的消息,在伪军控制区悄悄流传。
更有胆大的家属,直接托人给炮楼里的儿子或丈夫捎信,劝他们“别给鬼子卖命了,早点想法子”。这些来自最亲之人的呼唤,比任何外部宣传都更有力量。
与此同时,风暴团对俘虏和投诚人员的政策,得到了严格执行和大力宣传。王占奎和鹰嘴崖起义的士兵们,经过短期整训和政治学习后,被分散编入各战斗群。王占奎本人,因为熟悉敌情且表现积极,被暂时安排到团敌工科担任顾问,参与对伪军的策反研究工作。这无疑给其他观望的伪军官兵,树立了一个鲜活的榜样。
而对于被俘的日军士兵,风暴团也严格执行了日内瓦公约(尽管日本未签署)的精神和人道主义原则。伤者给予治疗,不进行人身侮辱,伙食标准与我军士兵基本相同(在可能的情况下)。政治部门还挑选了懂日语的干部和投诚的台湾籍士兵,尝试与日军俘虏进行沟通,讲解战争性质和我军政策。虽然大多数日军俘虏起初态度顽固,但少数人在长时间的人道待遇和事实教育下,思想开始出现微妙变化。
这一天,在杨各庄后方一个相对独立的、用于关押和教育日军战俘的院落里,发生了一件小事。一个名叫小林觉的日军上等兵,因患痢疾被隔离治疗。医疗队的女护士(也是“育英学堂”医疗班的学员)在给他喂药、清理污物时,没有丝毫嫌弃,动作轻柔,还用生硬的日语安慰他“很快就会好”。小林觉看着这个年纪和自己妹妹相仿、却穿着军装、眼神清澈的中国姑娘,又想起自己在日军中生病时被军曹呵斥、无人理睬的经历,心理受到了极大冲击。他默默吃完药,用刚学会的、蹩脚的中文说了声:“谢谢……你。”
这件小事被汇报上来,王雷得知后,指示:这就是最好的宣传素材。可以以此为例,编写针对日军的宣传材料,说明八路军是文明之师、仁义之师,与残暴的日本军国主义有本质区别。同时,要继续加强对日军俘虏的人道待遇和教育工作,哪怕只能转化极少数,其象征意义和长远影响也是巨大的。
“亲情攻心”和“情报策反”这两条线,则在更深的暗处流动。敌工科在赵刚的直接领导下,从投诚人员中物色了几个背景相对单纯、悔过态度诚恳、有一定活动能力的人,进行了秘密而严格的培训。他们的任务不是回去打仗,而是带着“任务”返回伪军原来的关系网,或者潜入新的伪军单位,长期潜伏,搜集情报,潜移默化地影响同僚,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
这些“暗线”如同水银泻地,无声无息地渗透。有的成功回到了原部队,因为“被八路军释放”的经历,反而更容易获得同情和信任,暗中开始活动;有的则利用旧关系,打入了其他伪军部队。他们传递回来的,不仅仅是军事情报,更有伪军部队内部士气、矛盾、军官品行等宝贵信息,为“定向宣传”和“政策攻心”提供了精确制导。
短短一个月时间,风暴团控制区周边及正太铁路沿线的日伪军,尤其是伪军部队,明显感觉到气氛不对了。八路军似乎无处不在,又无迹可寻。宣传品神出鬼没,家属来信动摇军心,同僚中似乎总有人眼神闪烁,私下议论纷纷。而风暴团在鹰嘴崖展现出的强悍战力和对起义人员的优待,更是像悬在头顶的利剑。
伪军士兵中,开小差的增多,训练更加敷衍,对日军的命令阳奉阴违。一些伪军军官也深感压力,既怕八路军打过来,又怕手下士兵不稳,对自己打黑枪。日军方面,则加强了对伪军的监控和清洗,信任度降至冰点,反而加剧了伪军的离心倾向。
这天,在石门日军旅团司令部,旅团长坂本少将阴沉着脸,听着特高课课长关于近期“治安区”内“思想不稳”情况的汇报,尤其是伪军部队中日益蔓延的“通共”、“厌战”情绪,以及那些防不胜防的八路军宣传品。
“八嘎!”坂本一拳砸在桌上,“风暴团!林峰!不仅仅是军事上的麻烦,更是思想上的毒瘤!他们的宣传,比枪炮更可怕!命令各部,加强对‘匪区’的经济封锁和物资禁运!严查所有往来商旅!对伪军部队,进行一轮忠诚审查,有嫌疑的,统统调离关键岗位,必要时……清洗!”
然而,经济封锁在风暴团逐渐成型的贸易网络前效果有限;对伪军的清洗则更像是在火药桶边玩火,稍有不慎就会引爆更大的叛乱。
一场没有硝烟、却更加惊心动魄的“攻心战”,正在广袤的华北敌后战场全面展开。风暴团如同一只同时挥舞着铁拳和绣花针的巨手,一面以强悍的武力震慑敌人,一面以细腻精准的攻心艺术,从内部一点点蛀空敌人的堡垒。
王雷站在团部的院子里,望着远方层峦叠嶂的太行山。他知道,这“攻心为上”的艺术,才刚开了个头。但它所带来的力量,或许终将汇聚成冲垮一切侵略者堤坝的惊涛骇浪。
他对身边的赵刚说:“老赵,看见了吧?人心,才是最终的战场。我们现在播下的每一颗种子,将来都可能长成大树。通知各部队,军事准备不能松,‘攻心战’的弦也要时刻绷紧。下一步,我们要选一个合适的‘样板’,把‘三板斧一条线’集中用上去,争取再打一个‘鹰嘴崖式’的,甚至更大的胜仗!让敌人在精神和物质上,都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压力!”
赵刚目光坚定:“明白!我这就去安排,把‘攻心战’的各项措施,进一步系统化、制度化,落实到每一个连队、每一个宣传员、每一个地下工作者身上!”
山风拂过,带来远处兵工厂隐约的机器轰鸣和训练场上的喊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