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嘴崖据点的轮廓在晨曦中像一头蹲伏的怪兽，黑黢黢的混凝土碉堡、蛛网般的铁丝网、交错纵横的壕沟，在惨白的天光下显得格外狰狞。据点里驻守的日军是一个加强中队，中队长吉田少佐是个典型的下级军官，严谨、刻板、视中国人为劣等生物，对手下的伪军更是如同对待会说话的牲口。而配合日军驻防的，是伪华北治安军的一个连，连长叫王占奎，四十来岁，原先是附近县保安团的一个排长，鬼子来了，上司降了，他也跟着稀里糊涂穿了这身黄皮。
天刚蒙蒙亮，据点里就响起了日军粗野的呵斥声和伪军疲惫的应答。伪军士兵们被赶出营房，在冰冷的空地上集合，准备进行例行的早操和工事加固。他们大多面黄肌瘦，身上的黄军装破旧肮脏，手里的老套筒步枪保养得马马虎虎。眼神麻木，动作迟缓，像一群被抽掉了魂的木偶。
王占奎站在队列前，看着自己手下这群兵，心里像堵了块石头。他当初穿这身皮，说是为了“保境安民”，混口饭吃。可这几年下来，“保境安民”没看见，帮着鬼子征粮拉夫、盘查行人、祸害乡亲的事却没少干。夜里躺下，总觉得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盯着他，有老娘的叹息，有乡亲的唾骂。手下弟兄们也越来越不对劲，训练出工不出力，背地里唉声叹气，有些人还偷偷传看一些花花绿绿的纸片子（八路军传单），看完就藏起来，眼神里有点他看不懂的东西。
“都他娘的精神点！没吃饭啊！”王占奎习惯性地吼了一嗓子，声音却有些虚。他眼角瞥见碉堡顶上，吉田少佐正举着望远镜向远处了望，身边站着几个趾高气扬的日本兵。王占奎心里一哆嗦，赶紧挺直腰板。
“王桑！”吉田放下望远镜，用生硬的中国话喊道，“你的部队，今天继续加固东面铁丝网和前沿战壕！要快！八路狡猾狡猾的，这里，很重要！”
“哈依！太君放心！保证完成任务！”王占奎连忙立正，点头哈腰。
吉田满意地点点头，又用日语对旁边军曹吩咐了几句，大意是盯紧这些“清国奴”，别让他们偷懒。军曹嘿然应诺，看向伪军的眼神充满鄙夷。
伪军士兵们扛着铁锹、镐头，懒洋洋地走向东面阵地。一路上，几个相熟的士兵凑在一起，低声嘀咕。
“又修工事，修个屁！修好了也是给鬼子挡枪子。”
“听说西边山里八路闹得凶，风暴团知道不？专打鬼子狠部队。”
“何止听说，我这儿还有……”一个年轻士兵左右看看，飞快地从怀里摸出半张皱巴巴的传单，上面画着个伪军扔了枪、背着包袱回家的简笔画，旁边歪歪扭扭写着“中国人不打中国人”。
“你小子不要命了！快收起来！”旁边老兵赶紧推他一把。
年轻士兵慌忙把纸片塞回去，嘟囔道：“看看怎么了？说得不对吗？咱在这儿，吃不饱，穿不暖，天天挨骂，还得帮鬼子祸害自己人……我娘上次来看我，在据点外被鬼子哨兵推了个跟头，我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老兵叹了口气，没说话，只是闷头挖土。其他几个士兵也沉默了，只有铁锹铲土的沙沙声。
王占奎远远看着士兵们磨洋工，心里明镜似的，但他也没法管。他自己心里也乱。前几天他偷偷回了趟家，老娘病重，家里揭不开锅，他想拿点钱，可当伪军那点饷银，层层克扣下来，还不够他自己抽旱烟的。还是村里一个远房侄子，悄悄塞给他两块边区票，说是在集上卖柴火换的，让他给老娘抓药。他拿着那两张印着“晋察冀边区银行”的蓝票子，心里五味杂陈。这票子，在鬼子地盘上是“匪票”，可在他老家那个靠近山边的村子里，还真能买到平价盐和药。这世道……
“连长，”一个心腹班长凑过来，压低声音，“弟兄们情绪不对啊。最近关于风暴团的传闻越来越多，都说他们厉害，对投降的伪军也不虐待。还有人说，咱们这边有人……跟那边搭上线了。”
王占奎心里一惊，瞪了他一眼：“胡说八道什么！不想活了？好好干活！”
班长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但眼神里的东西，王占奎看懂了。那是一种压抑已久的躁动，一种对现状的绝望和对未知的期盼。王占奎自己何尝没有？
就在这时，据点西边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呼啸！
“炮击！”有经验的老兵立刻嘶声大喊！
话音未落，紧接着是更多的呼啸声！炮弹划破清晨的空气，带着死亡的尖啸，朝着鹰嘴崖据点狠狠砸落！
轰！轰！轰！轰！
剧烈的爆炸声瞬间撕裂了清晨的宁静！东面伪军正在施工的阵地上，顿时火光冲天，泥土碎石混合着破碎的木屑和铁丝网碎片四处飞溅！几个伪军士兵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气浪掀翻，惨叫着倒地。
“敌袭！进入阵地！八路进攻！”碉堡顶上的吉田少佐声嘶力竭地大吼，日军士兵反应迅速，立刻扑向各自的射击位置。轻重机枪的枪口从射击孔伸出，掷弹筒手也开始准备。
王占奎也被爆炸震得耳朵嗡嗡响，连滚爬爬地躲到一段半塌的胸墙后面，心脏怦怦狂跳。真打来了！是风暴团吗？
炮击并没有持续太久，大约两分钟，但落点极其精准，主要集中在东面伪军阵地的铁丝网、前沿壕沟和几个明显的火力点上，对核心碉堡和日军主要火力位置只是进行了骚扰性射击。炮火刚一延伸，远处山林中便响起了密集的枪声和喊杀声！
“杀啊！”
“冲上鹰嘴崖，活捉吉田！”
只见数百名穿着灰色军装、行动迅猛的八路军战士，从多个方向如同潮水般涌出，向着据点发起了冲锋！他们的队形疏散而有序，三人一组，交替掩护，冲锋速度极快。更让王占奎心惊的是，对方火力异常凶猛！除了常见的步枪、机枪声，还有一种他从未听过的、清脆密集的连发射击声（ak-47），以及通用机枪那种沉稳而持续的咆哮。
“是风暴团！一定是他们！”伪军阵地上有人绝望地喊道。传闻中风暴团的自动火力和强悍战力，此刻变成了真实的恐惧，压在每个伪军心头。
“八嘎！顶住！射击！统统射击！”吉田在碉堡里挥舞着军刀，日军开始疯狂还击。九二式重机枪和歪把子机枪喷吐着火舌，掷弹筒也咣咣地发射着榴弹，在冲锋的八路军战士前方炸起一团团烟尘。
但八路军的进攻极其坚决，战术也十分灵活。冲锋部队在接近有效射程后，立刻分散，利用地形地物匍匐前进。后方的迫击炮和步兵炮（缴获的九二式）再次响起，炮弹像长了眼睛一样，专找日军的机枪火力点和掷弹筒位置敲。同时，王占奎惊恐地发现，在侧翼一些不起眼的土坎和石头后面，竟然出现了八路军的狙击手，他们枪法极准，日军机枪手和暴露的军官接连被点名，火力顿时一滞。
“王桑！你的部队！前出！挡住正面八路！快！”吉田的吼声从碉堡里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焦躁和命令。
王占奎看着前方越来越近的灰色浪潮，听着耳边部下惊恐的喘息和伤员的呻吟，又回头看了看碉堡方向。他知道，这是要拿他们伪军当炮灰，去消耗八路军的锐气和弹药！
“连长！怎么办？”心腹班长爬过来，脸上满是尘土和血污，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询问。
其他伪军士兵也纷纷看向王占奎，眼神复杂，有恐惧，有茫然，也有一种隐隐的、被逼到绝路的凶狠。
王占奎脑子里乱成一团。打？跟传闻中如此凶猛的风暴团正面硬碰，自己这点人还不够塞牙缝，纯粹送死！退？身后是鬼子冰冷的枪口和督战队！
就在这时，进攻的八路军队伍中，突然有人用铁皮喇叭朝着伪军阵地大声喊话，声音穿透枪炮声，清晰地传了过来：
“伪军弟兄们！中国人不打中国人！”
“我们是八路军风暴团！专打日本鬼子！”
“放下武器，调转枪口！优待俘虏！想回家的发给路费！”
“还在等什么？难道要替鬼子当炮灰，死得不明不白吗？”
这喊话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王占奎和所有伪军士兵的心上！尤其是那句“中国人不打中国人”和“替鬼子当炮灰”，刺中了他们内心最痛、最屈辱的地方！
“弟兄们！”王占奎看着手下那一张张或年轻或沧桑、此刻都写满绝望和挣扎的脸，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去他娘的鬼子！去他娘的二鬼子！这窝囊气，受够了！他猛地站起身，虽然腿还有点软，但声音却异常嘶哑而决绝：
“全体都有！听老子命令！”
所有伪军士兵都看着他。
王占奎举起手里的驳壳枪，却猛地调转枪口，指向了身后日军碉堡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怒吼：
“调转枪口！给老子打小鬼子！干他娘的！”
这一声吼，如同晴天霹雳，把伪军士兵们都震呆了！但仅仅是瞬间的呆滞，随即，长期压抑的怒火、屈辱和求生本能，如同火山般爆发出来！
“打鬼子！”
“反了他娘的！”
“跟连长干了！”
伪军阵地上的枪声，骤然转向！原本指向八路军冲锋方向的老套筒、汉阳造，还有两挺捷克式轻机枪，此刻全部朝着日军碉堡和侧翼阵地猛烈开火！虽然武器老旧，射击精度也差，但这突如其来的、来自背后的打击，一下子把日军打懵了！
碉堡里的吉田少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他透过射击孔，看到伪军阵地上枪口焰喷向自己这边，听到伪军士兵狂乱的吼叫，脑子嗡的一声！
“八嘎呀路！王占奎！叛逆！射击！打死他们！”吉田气急败坏，命令日军调转部分火力，压制背后反水的伪军。
但就这么一耽搁，正面的八路军冲锋部队压力大减，冲锋速度陡然加快！趁着日军火力被伪军牵扯、阵脚大乱的宝贵时机，风暴团的突击分队如同尖刀，狠狠插入了日军前沿阵地！手榴弹的爆炸声，ak-47清脆的连发声，日军士兵濒死的惨叫，瞬间响成一片！
“漂亮！伪军弟兄们干得好！”正面指挥冲锋的一营长李云龙在望远镜里看到这一幕，兴奋得狠狠一拳捶在掩体上，“他娘的，文化攻势见效了！给老子冲！碾碎小鬼子！”
战场形势急转直下。日军陷入两面夹击，正面是战斗力强悍、火力凶猛的风暴团主攻，背后是虽然战斗力弱但占据阵地、拼死一搏的伪军。更要命的是，伪军的反水让日军原本严密的防御体系出现了致命的混乱和缺口。
王占奎打红了眼，操起一挺捷克式，对着日军一个暴露的机枪巢就是一顿猛扫，嘴里胡乱骂着：“狗日的小鬼子！让你欺压老子！让你不当人看！” 他手下那些伪军士兵也豁出去了，有的甚至挺着刺刀，嗷嗷叫着从战壕里跳出来，向近处的日军士兵发起了反冲锋！这一刻，他们不再是畏畏缩缩的伪军，倒像是一群被逼到绝境、终于爆发的困兽。
日军毕竟训练有素，在最初的混乱后，吉田试图组织反击，分兵消灭背后的伪军。但风暴团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在正面突击分队打开缺口后，更多的八路军战士涌入据点，步炮协同发挥到极致。炮兵重点敲掉日军试图重建的火力点，步兵则大胆穿插分割，将日军残部与碉堡核心隔离开来。
“爆破组！上！” 李云龙大吼。
几名背着炸药包的工兵，在火力掩护下，迅猛靠近日军主碉堡。碉堡里的日军疯狂射击，但很快被风暴团精准的狙击手和机枪火力压制得抬不起头。
轰隆！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砖石水泥混合着硝烟冲天而起，日军的主碉堡被炸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冲进去！抓活的！” 李云龙身先士卒，端着一支ak-47就冲了进去。碉堡内残余的日军试图顽抗，但在狭窄空间内，风暴团战士配备的自动火力和手榴弹占据了绝对优势。战斗很快变成了清扫。
吉田少佐在最后时刻试图切腹，被冲进来的八路军战士一脚踢飞了军刀，按倒在地。他满脸血污，眼神涣散，嘴里兀自喃喃：“不可能……清国奴……怎么敢……”
战斗在上午十点左右基本结束。鹰嘴崖据点被攻克。日军加强中队除二十余人被俘外，其余全部被歼。伪军连在连长王占奎带领下阵前倒戈，虽然也伤亡了三十多人，但剩下的近七十人全部弃暗投明。
硝烟还未散尽，王占奎带着一群惊魂未定又带着释然和兴奋的伪军士兵，主动向八路军交出了武器，聚在一片空地上。他们看着周围那些虽然年轻却眼神锐利、装备精良的风暴团战士，心里既忐忑又好奇。
李云龙在一群干部的簇拥下走了过来，他打量着王占奎和他身后那些穿着黄皮、神情复杂的士兵，咧嘴笑了：“你就是王占奎？行啊，有种！关键时刻知道调转枪口，打鬼子！算是个明白人！”
王占奎连忙立正，有些手足无措：“长……长官……我们……我们也是被逼的没办法了……”
“被逼的没办法，能反戈一击，就是好样的！”赵刚也走了过来，语气温和但坚定，“欢迎你们弃暗投明，回到抗战的队伍中来！八路军说话算话，优待俘虏，更欢迎真心抗日的兄弟！愿意留下的，我们欢迎；想回家的，我们发给路费，绝不强留！”
王占奎和伪军士兵们听了，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脸上也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王占奎犹豫了一下，问道：“长官……我们……我们以前干过不少糊涂事，帮着鬼子祸害过乡亲……八路军……真能不追究？”
赵刚正色道：“只要真心悔过，用实际行动打鬼子，弥补过错，过去的事情，可以既往不咎！我们党的政策是惩前毖后，治病救人。关键是看今后的表现！”
“我愿意留下！”王占奎第一个表态，声音有些哽咽，“这身黄皮，我穿够了！我要打鬼子，将功赎罪！”
“我也留下！”
“算我一个！”
大多数伪军士兵都纷纷表示愿意留下。只有少数几个年纪大、牵挂家人的，表示想回家。风暴团当场兑现承诺，给愿意回家的士兵发放了边区票作为路费，并开具了证明。
李云龙拍着王占奎的肩膀：“好！是条汉子！以后就是革命同志了！先把这身狗皮换了，看着晦气！等休整一下，再分配具体工作！你们熟悉鬼子据点的情况，以后说不定还能派上大用场！”
王占奎用力点头，看着身上那件肮脏的黄军装，只觉得无比刺眼，恨不得立刻扒下来烧掉。
鹰嘴崖据点被拔除、伪军一个连阵前倒戈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了正太铁路沿线，乃至整个华北敌占区。日伪当局震怒，严令彻查“思想不稳”的伪军部队，加强监控。但在更多伪军士兵和底层军官心中，却投下了一颗巨大的石子，激起了难以平息的波澜。
石门伪军某团团部，几个营连长凑在一起，关紧了门窗，低声议论。
“听说了吗？鹰嘴崖那个连，全反了！”
“风暴团干的？还优待了？”
“王占奎那小子，平时看着挺怂，没想到关键时候来这么一手……”
“唉，这日子，真是提着脑袋混……谁知道哪天就轮到咱们？”
十里铺客栈的胡掌柜，也从往来客商口中听到了风声，他捻着胡子，对伙计低声说：“看见没？八路军这手，厉害啊。不光能打，还能收心。这伪军一倒戈，影响可太大了。往后啊，跟山里那边打交道，得更客气点喽。”
而在风暴团的庆功总结会上，王雷高度评价了这次战斗：“鹰嘴崖一仗，打出了我们合成化练兵的成果，更打出了文化宣传和政治攻势的威力！伪军阵前倒戈，不是偶然，是我们长期多方面工作的必然结果！这说明，敌人不是铁板一块，伪军广大士兵是可以争取的！各部队、各宣传单位，要好好总结这次经验，把政治攻势和军事打击更紧密地结合起来！”
他看向窗外，仿佛看到了更广阔的战场，声音铿锵：“这一次，是一个连。下一次，我们要争取一个营，一个团！把敌人的阵营，从内部给他搅个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