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二十,李朝阳把电动车停在滇黔交界处的“狗爬崖”山口。
山风像钝刀,一下下刮他脸。
他摘下头盔,呼出的白雾瞬间被风吹散,像那些永远送不到的虚拟订单。
脚下是万丈峡谷,头顶是尚未熄灭的星。
他打开外卖箱,里面没有餐,只有一摞用油纸包好的施工图。
图纸上盖着鲜红的骑缝章——
这是 2029 年 3 月 1 日,他打算在 365 天内落成的第 37 所学校,也是海拔最高的一所:海拔 2100 米,距离最近的县城 97 公里,摩托车单程 4 个半小时,最后 7 公里必须步行。
他把图纸护在怀里,像护着一份滚烫的外卖——超时 01 秒都要差评,何况是一整座小学。
半年前,李朝阳把“村达科技”的股权分给 2000 个乡村骑手,自己到账 15 亿。
那天夜里,他躺在镇卫生院走廊的折叠床上,听林笙的胎心监护仪“滴滴”响。
孩子的心跳像密密麻麻的接单提示音。
他忽然想起 12 岁那年,自己步行 9 公里去镇上参加数学竞赛,半路暴雨,鞋陷进泥里,拔出来时鞋底没了。
那天他拿了一等奖,奖品是一只印着“希望工程”的帆布包。
包上那双大眼睛,一路盯着他,从泥巴路到领奖台,再到今夜医院的白炽灯。
他在心里给孩子起小名:小希。
也给自己定下一条死规矩:
“15 亿,一分不留,全部换成学校,全部建在最远的山尖尖。”
说干就干。
李朝阳先去了省教育厅,把 10 亿注册资金打进“朝阳无名慈善基金会”公益账户。
财务总监老赵手抖:“李总,这钱一旦进公账,可就再也不是你的了。”
他把公章往前一推:“本来就不是我的,是山的。”
接下来是选点。
他给自己做了一套“算法”——
1 县域人均 gdp 低于全省倒数 30;
4 海拔 800 米以上,地图显示“无网约车服务”;
五条同时满足,才配叫“朝阳希望小学”。
他把这套算法写成代码,挂在网上,起名“山尖尖雷达”。
一周时间,网友上传了 317 个坐标。
他拉着省测绘院的无人机,亲自飞了一趟,最后筛出 50 个“山尖尖”。
第 37 号狗爬崖,雷达评分 987,排名第一。
可真正到了狗爬崖,他才发现:
算法算得出贫困,算不出悬崖。
村子挂在峭壁上,像有人随手撒了一把积木。
老支书苗阿公说:“李老师,我们这儿 47 年没来过汽车,上次看见四个轮子,还是 1975 年拉木材的拖拉机,后半截掉沟里了。”
李朝阳问:“材料怎么运?”
苗阿公笑出一口白烟:“人背,马驮,实在背不动,就喊山神帮忙。”
那天夜里,他借宿在苗阿公家的火塘边。
火塘上吊一口铁锅,煮苞谷酒,咕噜咕噜冒泡。
苗阿公掏出一张 1982 年的“希望工程”明信片,上面印着同一双大眼睛。
“我姑娘就是因为这张画,走 12 公里去读书,半路遇到滚石……”
老人没往下说,只把明信片折成四方,放进李朝阳手心。
“你要是能把学校背上来,我就给山神磕 100 个响头。”
李朝阳攥着明信片,像攥着 12 岁那只帆布包。
火塘映得他眼眶发红,像被差评扣了 50 元。
第二天,他回镇里,把“村达科技”原班人马连夜喊来。
无人机工程师小梁听完,先哭后笑:“李总,咱送外卖的,最怕‘超时’,现在要给大山送学校,爽!”
他们做了三套方案:
a 全钢结构,模块化,像拼乐高, 8 小时搭完;
b 轻型装配式,材料自重降低 40,但需吊车;
c 传统砖混,就地取材,可村民自建,周期长。
李朝阳把 a、b、c 揉在一起,搞出“d 方案”——
1 承重柱用航空铝,轻;
2 墙板用秸秆纤维水泥,保温;
3 屋面用光伏瓦, 25 年免维护;
5 现场不用一滴混凝土,螺栓锁死,像换电动车电池。
为了把 30 kg 的铝柱背上悬崖,他设计了“山脊背篓”——
两根碳纤维杆,中间帆布,负重 50 kg,双肩+额顶,解放双手爬崖。
他自己当“小白鼠”,背 40 kg 苞谷酒,从山脚到村口 7 公里,用时 1 小时 42 分。
村民看傻了:“这哪是老板,是骡子成精!”
材料问题解决了,钱却不够了。
预算 200 万一所,50 所就是 1 个亿。
可真正踩点才发现,山里最贵的不是材料,是“误工”——
一场雨, 3 天白干;
一道雾,无人机撞崖;
一次滑坡, 7 匹马折了腿。
财务老赵把报表递给他:“照这个速度, 10 亿只能盖 40 所。”
李朝阳把报表翻过来,写下一行字:
“把 15 亿全砸进去,不够我再送外卖补。”
他回到省城,把留给林笙的 3 亿“奶粉钱”也打进基金会。
林笙挺着 8 个月孕肚,站在基金会门口,拿超声照片敲他头盔:“李小希说,爸爸把奶粉钱捐了,那以后喝西北风?”
李朝阳憨笑:“西北风管饱,还加香菜。”
4 月 12 日,狗爬崖小学破土。
没有剪彩,没有领导,只有 36 个穿着雨披的孩子,排成一排,手里举着外卖小票改成的“车票”——
他们想去山的那边,看看高铁。
李朝阳把第一张“车票”塞进最小的孩子手里:
“等学校盖好,我请你们坐高铁,去省城吃炸鸡。”
孩子问:“要不要好评?”
他摸摸那撮鼻涕:“不用,五星在我这儿。”
施工队 47 人,全是“村达科技”原来的骑手。
大家穿着黄色工服,背后印着一句话:
“世界以痛吻我,我仍送它五星好评。”
他们把这句话刻在每一根铝柱上,像给大山打永久收货地址。
真正的考验在第 19 天。
夜里两点,连续暴雨,山体松动, 300 公斤建材悬在崖边。
李朝阳带着 12 个兄弟,用绳子把自己拴在树上,硬是把材料拖回安全线。
脚下一滑,他整个人悬在崖外,只剩左手扣着岩石缝。
那一刻,他想起水牢里被电击的 100 次,想起老 k 推他过边境河,想起 12 岁那只没有鞋底的鞋。
他喊:“老 k,借我一条命!”
上头 7 只手同时抓住他,像抓住一单只剩 30 秒的外卖。
人被拖上来,右手无名指指甲盖翻掉,血顺着手腕滴在铝柱上。
他用牙齿把指甲盖咬掉,吐进雨里:“走,继续。”
学校一层一层“长”出来。
5 月,主体结构封顶;
6 月,光伏瓦铺满屋顶,白天吸光,夜里像银河;
7 月,课桌进场,每张桌面激光雕刻一句话——
“你当温柔,却有力量。”
8 月,厕所建成,旱改水,男女分设,省妇联主任来看完,抱着李朝阳哭:“山里娃第一次知道‘隐私’两个字咋写。”
8 月 31 日,开学前夜。
李朝阳背上去县城拉回来的 86 套校服,白衬衣、红领带,胸口绣一只小小外卖箱。
孩子们试穿衣服,在操场上转圈,像一群扑棱翅膀的鹤。
苗阿公把山神请下来,杀黑山羊,敬苞谷酒。
火塘边,老人递给他一只绣片,绣着一双眼睛,和 1982 年明信片上一模一样。
“李老师,我姑娘要是活着,今年 36,跟你同岁。”
李朝阳把绣片贴在胸口,像贴一张永远无法送达的订单。
2 月 28 日,最后一所小学——第 50 所“朝阳希望小学”在滇藏边界的“雪达坂”交付。
海拔 3800 米,氧气只有海平面 60,施工队 30 人,每人每天背 4 趟,每趟 20 kg,相当于在平原扛 40 kg。
封顶那天,李朝阳把最后一颗螺栓拧紧,眼前一黑,栽在雪里。
医生诊断:脑水肿,肺水肿,叠加 ptsd 复发。
icu 三天,他醒来第一句话:“工期……没超时吧?”
林笙把 newborn 李小希抱到他面前:“学校按时交付,你的单王纪录还保持着。”
他插着氧气管,笑出一口白雾:“那就好,五星好评。”
50 所学校,像 50 颗钉子,钉在地图最皱巴的地方。
统计表出来——
教室: 310 间;
宿舍: 200 间;
食堂: 50 个;
运动场: 42 块;
光伏装机: 21 兆瓦,年发电 280 万度;
受益学生: 8743 人;
受益行政村: 186 个;
总支出: 137 亿元;
剩余资金: 13 亿元(全部留作 10 年维修基金)。
媒体曝光次数: 0 次;
李朝阳个人出镜: 0 次。
年 3 月 15 日,基金会官网悄悄上线一张地图——
50 个绿色小点,像 50 颗香菜,撒在西南山脊。
鼠标放上去,跳出一句提示:
“别搜我,搜单号就行。”
单号:cyxg50-2100-3800。
备注:
“世界以痛吻我,我仍送它五星好评。”
深夜,李朝阳骑回“老 k 纪念网吧”。
他把电动车停在老位置,车头朝外,方便随时跑单。
吧台上放着一只外卖袋,袋里是一杯温热的苞谷酒,一张小票。
小票打印时间: 00:00:30;
订单备注:
“第 37 号狗爬崖小学,三年级 1 班,苗小朵,数学考了 100 分,请你喝老师奖励的苞谷酒,不加香菜。”
李朝阳端起酒杯,对着网吧昏暗的灯泡,轻轻碰了一下头盔。
“老 k,看到了吗?
那一亿,我总算还完了。”
他仰头,一口喝干。
酒像火,一路烧到胸口,把那张绣着大眼睛的绣片,烫得发疼。
窗外,城市霓虹闪烁,像一串永远送不完的订单。
李朝阳把杯子倒扣在吧台,推门而出。
凌晨四点二十,街头语音提示响起:
“您有新的派单,请注意查收。”
他戴上头盔,拧动电门,电动车嗖地窜进夜色。
车尾箱里,空无一物,却又像装着整座大山。
风掠过耳边,他轻轻哼起那段熟悉的旋律——
“你当温柔,却有力量……”
车灯远去,只剩路牌上的反光贴,一闪,一闪。
像 50 所山尖尖小学, siultaneo 亮起的光伏瓦。
像 8743 个孩子, siultaneo 举起的红领带。
像 12 岁那只帆布包,终于追上 36 岁的外卖箱。
全书 50 所“朝阳希望小学”,至此全部交付。
而李朝阳的下一单,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