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月 1 日,凌晨 3 点 17 分,李朝阳把电动车停在南郊一处废弃的报刊亭旁。车灯熄灭,世界像被谁拉掉了总闸,只剩远处高架桥上一串橘黄色的路灯。他摘下头盔,从外卖箱底层掏出一只 a4 牛皮纸袋,袋口用透明胶缠了三圈——那是“朝阳无名慈善基金会”的最终章程。
在过去 180 天里,他跑完 214 万单,赚了 6552 元个税起征点以下的纯收入;同时,153 亿股权交割款躺在银行里,像一锅滚油,谁靠近都能闻到钱被烤焦的味道。律师、券商、家族办公室、公益咨询机构、短视频网红、众筹平台、寺庙住持、乡村神父……轮番加他微信,验证消息清一色:
“李先生,钱不能躺着,要让它流动起来。”
李朝阳回了同一句话:“让它流成河,也别流成我的名字。”
于是,有了眼前这叠 36 页、共 2 万 4 千字的《朝阳无名慈善基金会章程》。
他把纸袋夹在腋下,走进报刊亭——里面早被改造成一间 6 平方米的小会议室:一张 90 年代的小学课桌、四把塑料凳、一块用红蓝双色粉笔写满“零行政费、匿名捐赠、不接受采访”的黑板。
桌边已经坐着三个人:
林笙,妻子,纪录片导演,怀孕 7 个月,仍坚持自己扛摄像机;
老 k 的妹妹柯敏,清华大学法学院副教授,无偿受托起草章程;
还有阿鬼,当年园区里偷钥匙的湖南少年,如今剃了板寸,考上警校,今晚刚下晚自习,连制服都没换。
李朝阳把外卖箱往地上一放,先掏出四杯豆浆、四根油条,像对暗号一样说:“多加香菜。”
三人齐声答:“收到,五星好评。”
这是他们在“小黑屋”里用血学会的摩斯,如今成了基金会第一次理事会的开场白。
柯敏把章程翻到第 1 页,用铅笔敲桌面:“先念总纲,再逐条过,今晚不天亮不准散,谁撑不住就喝豆浆。”
李朝阳举手:“我提议,总纲只留三句话,多一个字就删。”
林笙把镜头对准他,红灯亮,记录开始。
【总纲】
1 本基金会无名,若不得已而需称呼,则曰“朝阳”,仅为方便银行开户。
2 本基金会以“让善意无名流淌”为宗旨,零行政费、匿名捐赠、不接受采访。
3 本基金会终止之日,剩余资产悉数捐给国家,不保留任何私人姓名。
柯敏推了推眼镜:“好,三句话,22 个字,通过。”
阿鬼举手:“那logo呢?我同学搞设计,免费给整一个。”
李朝阳摇头:“白纸黑字就够了,logo 也是名,名就是累。”
林笙把摄像机放下,揉了揉腰:“第二条‘零行政费’怎么落地?不能光喊口号。”
柯敏把章程翻到第 5 页,念出一段:
【零行政费实施细则】
1 基金会不设专职人员,所有事务由志愿者轮值,轮值周期 30 天,轮值志愿者须在外卖平台注册满 1000 单,以确保“懂人间烟火”。
2 基金会不租赁、不购置、不新建任何物业,会议场所临时借用城市现存公共空间——报刊亭、桥下洞、24 小时自助银行、废弃核酸检测亭。
3 基金会不设公务用车,理事往返会议地点须骑电动车,车费由个人承担,可顺路带单,凭当日接单截图报销 0 元——即报销流程存在,但金额为零,以示“不占便宜”。
4 基金会零宣传费,所有信息通过口头、粉笔墙、外卖备注传递,禁止使用任何需要付费的媒介。
5 基金会财务账簿公开,每月 1 号凌晨 4 点上传至区块链区块高度尾号为 的哈希值备注栏,永不可篡改,任何人可下载,但不得转发至需要流量的平台。
阿鬼瞪大眼:“哥,第 4 点太狠了,万一我要出警,队里问我在哪儿开过会,我说报刊亭,领导不得骂死我?”
李朝阳把豆浆推给他:“那就让领导也来跑 1000 单,跑完就懂了。”
林笙轻笑:“我拍纪录片可以拍吗?”
柯敏指向下一条:
【匿名捐赠条款】
1 本基金会接受任何个人、组织、企业捐赠,但捐赠人姓名、身份、金额永不对内对外披露,捐赠到账即视为放弃署名权。
2 捐赠通道只设两种:
a 数字人民币匿名钱包,钱包编号每日凌晨随机更换;
b 实体 1 元硬币,可通过外卖箱“零钱缺口”投入,缺口上写“多找零请留下”,无人监督,投币即视为捐赠。
3 捐赠人若在任何场合自称“我给朝阳基金会捐过钱”,基金会立刻将其捐赠原路退回,并永久拉黑。
4 基金会不出具收据、不寄送感谢信、不颁发奖杯、不邀请出席任何活动。
5 受助方亦须匿名,受助记录仅以编号出现,编号规则:外卖单号后 6 位 + 当天农历节气。
李朝阳补充解释:“第 2 条 b 款是我跑单悟出来的,很多人就想把找零的几毛硬币扔掉,不如让他们扔进外卖箱,一天下来能攒 18 块 7,够给山区小孩买 3 本练习册。”
柯敏敲黑板:“注意,匿名是双向的,捐的人不知道谁花,花的人不知道谁捐,让善意像空气一样,没有名字,却必不可少。”
阿鬼挠头:“那要是有人投了假币呢?”
李朝阳咧嘴:“假币也是钱,拿去买练习册,老板自然会拒收,拒收就再投回去,循环到真为止,我们不增加鉴别成本。”
林笙把镜头拉近,给黑板一个特写,红灯闪烁,像旧时的电击棒。她深吸一口气:“最后一条‘不接受采访’,我来念。”
【不接受采访条款】
1 基金会任何理事、志愿者、受助者,若被媒体记者追问,统一回答三句话:
a “谢谢关心,请去跑 1000 单后再聊。”
b “名字不重要,善意重要。”
c “你要真想报道,就把版面留给失踪者名单。”
2 基金会不设新闻发言人,不注册官方微博、一笔阁 yibi、抖音号,禁止拍照打卡。
3 任何媒体若擅自使用“朝阳无名慈善基金会”字样做标题,基金会将用法律手段要求其删除,但索赔金额固定为 1 元,索赔所得继续投入公益,且索赔过程全程匿名,由志愿律师代理,代理律师亦须匿名出庭,戴头盔。
4 纪录片、书籍、短视频、播客等创作者若欲记录基金会,只能使用背影、虚焦、变声,不得出现面部、真名、具体地址,否则视为侵权。
5 基金会鼓励“反向采访”——即由基金会成员随机采访记者,问题只有一句:“你今天送了几单外卖?”若答案小于 1,则采访结束。
阿鬼笑得直拍桌子:“戴头盔出庭,这得写入中国司法史!”
柯敏合上章程:“三条铁律,零行政费、匿名捐赠、不接受采访,全部通过。接下来是监督机制。”
她把最后一页翻过来,上面用红笔写着:
【自我毁灭装置】
若未来某日,基金会违背以上任何一条,即触发“自我毁灭”:
1 剩余资产全部捐给国家乡村振兴局;
2 所有理事自动除名,且 10 年内不得再发起任何公益组织;
3 基金会在区块链上留下最后一条哈希:
“we were once naless, then we beca faless”
李朝阳拿起粉笔,在黑板上把这句话抄了一遍,笔迹歪歪扭扭,像第一次写“五星好评”的小孩。
抄完,他把粉笔头一扔,拍了拍手上的灰:“好了,章程通过,谁签字?”
柯敏递上三份打印纸:“签什么名?”
四人相视一笑,同时伸出右手食指,在印泥里按了一下,然后重重地按在纸上——没有名字,只有四枚指纹,像四枚并肩的轮胎印。
林笙把摄像机最后一段红灯按灭,轻声说:“朝阳,你给基金会起个编号吧,总得让银行知道是谁。”
李朝阳想了想,从外卖箱里掏出一张今天的第一张订单,小票上流水号:。
他把小票贴在章程封面,用透明胶缠了三圈,像给未来的自己寄出一张明信片。
天快亮了,报刊亭外传来第一声鸟鸣。
李朝阳戴上头盔,插钥匙,拧电门,电动车“滴”一声,像遥远的鸡叫。
他回头冲三人喊:“我得去跑单了,今天目标 120 单,还差 118。”
林笙摸着肚子问:“孩子出生那天,你也不接受采访?”
李朝阳把头盔镜片“咔哒”放下,声音从黑暗里传出来:
“让他自己跑 1000 单,再来问我。”
车灯亮起,像一颗不肯命名的晨星,沿着空荡的马路滑出去,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城市的褶皱里。
报刊亭内,黑板上的粉笔字渐渐被风吹淡,可那三句话还在——
零行政费
匿名捐赠
不接受采访
像三条倔强的车辙,倔强到连太阳升起时,都不肯被照亮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