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月 12 日，周二，惊蛰第七天。
凌晨四点二十，鲁中市南郊的“村达科技”三楼还亮着灯。李朝阳把最后一页 a4 纸从打印机里抽出，回形针别好，抬头看了眼墙上的红色 led——“今日到账：￥1495”。
那是他昨晚跑众包十二单的收入，扣掉保险和电池租金后的净数。
他把 1495 截图，发到家庭群，配文：
“今天饭钱有了，剩下的全捐。”
林笙回了一个“月亮盖被子”的表情，外加一句：“别熬太晚，十点要去民政局。”
十点，他们要去民政局楼下的社会组织管理局，递交“朝阳无名慈善基金会”注册材料。
注册资金：十亿元整。
发起人：李朝阳。
法定代表人：李朝阳。
章程总则第一句：
“本基金会以无名之善，对抗有名之痛。”
七点，天刚吐鱼肚白，李朝阳骑着那辆漆都掉光的“小电驴”去菜市场。
他兜里揣着一张手写清单：
“韭菜三斤、鸡蛋六十个、豆腐十块、鲫鱼六条。”
清单背面，是基金会章程草稿最后一页的空白，他顺手拿来当便签。
菜摊老板陈婶已经习惯了他，“李总，今天又要去敬老院？”
“嗯，顺带把章程签了。”
“章程是个啥？”
“就是保证以后我死了，还能有人替我送鲫鱼汤。”
陈婶笑得直不起腰，非要把两条最大的鲫鱼白送。
李朝阳不肯，扫码付了 28 块，再把 28 块页面截屏，发到“村达骑手群”——
群里一排“老板豪气”的表情包。
他把手机揣回兜里，抬头看见菜市场外墙上新刷的标语：
“2025，共同富裕示范市。”
他愣了愣神，喃喃一句：“示范个啥，先让骑手吃上热饭再说。”
八点五十，民政局门口排了长队。
离婚窗口比结婚窗口热闹，社会组织管理科门可罗雀。
李朝阳把电动车停在“禁止停车”的格子旁，一名保安小跑过来，“师傅，这儿不能停。”
“那我停哪儿？”
“前边非机动车库，一小时两块。”
李朝阳笑着递过去一瓶农夫山泉，“大哥，我十分钟就出来，车不熄火，钥匙给你，要是妨碍事，直接帮我挪走行不？”
保安愣了半秒，接过水，“行，你快点。”
林笙抱着一摞材料从车里下来，挺着六个月大的肚子，冲他眨眼，“李师傅，越来越会社会工程学。”
“跟老 k 学的，可惜他教不了我第二次。”
两人并肩上楼。
社会组织管理科 503 室，科员小赵昨晚刷短视频刚好刷到《朝阳之路》，一抬头看见真人，激动得嘴瓢，“李……李师傅？！”
李朝阳把材料摊在桌上，“赵老师，辛苦您。”
小赵翻开验资报告，手一抖，“十……十亿？现金？”
“嗯，刚从‘村达’股权交割账户转过来，银行回单在这儿。”
“您、您不留点？我听说您还欠房贷。”
“留了，房贷 2990，月供我自己跑单能覆盖。”
小赵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章程总则第二句：
“本基金会零行政费用，所有捐款 100 用于项目，运行成本由发起人另行承担。”
他抬头打量李朝阳——
旧运动鞋、褪色工服、头盔挂腰，右手虎口一道三厘米疤，那是两年前在园区被电击时留下的。
小赵忽然有点鼻酸，“李师傅，您稍等，我请科长过来。”
科长老魏五十出头，头发花白，看完材料第一句话是：
“朝阳，十亿不是小数目，按政策，你要出具资金来源合法性承诺书。”
李朝阳从文件袋里又掏出一份公证书，“这是经侦、税务、银行三方联审的流水，您看看够不够。”
老魏戴上老花镜，越翻越慢，最后一页是公安部反诈局出具的表扬信：
“李朝阳同志协助解救 127 名被困群众，其所有经济往来均未发现涉诈涉赌。”
老魏把信折好，起身，伸出双手，“朝阳，我代表科室，向你致敬。”
李朝阳慌忙在裤腿上擦了擦手心的汗，才握上去，“魏科，别折我寿，我就是个送外卖的。”
“送外卖的能把十亿捐干净，这才是共同富裕该有的样子。”
拍照、签字、盖章，一气呵成。
钢印落下那一刻，李朝阳忽然想起那年冬天，他在鲁中县城第一次注册众包骑手账号，手机“叮”一声提示：
“欢迎加入骑手大家庭。”
今天也是“叮”一声，系统短信：
“您的朝阳无名慈善基金会已获法人资格。”
他眯起眼，仿佛听见六年前那个自己，在雪地里一脚油门，电动车发出“吱——”的破音。
从民政局出来，林笙要去产检，李朝阳得回仓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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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站在路口等红灯。
林笙忽然问：“朝阳，十亿没了，心疼吗？”
“心疼啥，本来就不是我的。”
“怎么不是？村达是你一手做起来的。”
“我不过是把当年那一亿元锦鲤梦，原路退回给世界。”
林笙笑，“文绉绉。”
“真的。那梦告诉我不劳而获啥滋味，我得让所有人知道，劳动也能换得体面。”
绿灯亮，他扶着她过了马路，然后一个向左，一个向右。
李朝阳骑出五百米，忽然刹车，回头大喊：
“笙姐，晚上我不回家吃饭，要去老地方！”
林笙没回头，只抬手比了个“ok”。
老地方，就是“老 k 纪念网吧”。
下午两点，李朝阳在仓库给 1000 顶“朝阳智能头盔”打包。
这些头盔是“村达科技”最后一批库存，他准备全部捐给山区的女骑手。
打包间隙，他打开笔记本，进入基金会后台，设置第一个项目：
项目名称：逆风奖学金
受益人：全国骑手子女，尤其是 ptsd 受害者家庭
预算：首年 5000 万
行政费：0
他敲完最后一行，按下保存，系统弹出提示：
“您正在发起一笔 5000 万元拨款，是否确认？”
他毫不犹豫点了“是”。
紧接着，手机响起，是财务总监王大姐，“朝阳，账上刚收到 15 亿尾款，你就划走 10 亿，剩下的 5 亿要不要做理财？”
“不用，全留村达运营，下个月无人机空投果园项目要扩 300 个自然村，钱不够再跟我说。”
“还哪有钱？你都捐干净了。”
“我再跑单啊，一单 8 块，跑 3000 万单就 2 个亿了。”
王大姐在电话那头笑出了眼泪，“行，你李朝阳是算盘成精。”
晚上八点，老 k 纪念网吧。
吧台上摆着一台 2015 年的旧一体机，屏幕裂了条缝，那是老 k 当年写区块链求救代码用过的机器。
网吧老板阿豪把它供在角落，每天开机三小时，循环播放同一句话：
“别把我们当数据。”
李朝阳拎着两袋肯德基进来，阿豪抬头，“哟，李总，基金会办成了？”
“成了，来给你送喜糖。”
他把一袋炸鸡放在老 k 遗像前，遗像旁边贴着一张泛黄的 a4，打印着区块高度 。
李朝阳撕开可乐，仰头灌半瓶，然后盘腿坐在地上，像跟老友唠嗑：
“老 k，今天我把十亿弄出去了，一毛没留。你说我轴不轴？
“其实我也怕，怕哪天 ptsd 又犯，怕城市不再需要骑手，怕我儿子问我‘爸你为啥不休息’。
“可后来一想，正因为怕，才得把怕也捐了。
“钱这玩意儿，像水，不流动就发臭。
“我让它流动，流动到山里去，流动到孩子们的书包里，流动到那些被困在梦里的人的床头。
“我呢，继续当一滴水，太阳一晒，蒸发成云，再变成雨，落在电动车座上，挺好。”
说到这儿，他忽然掏出手机，打开骑手 app，给自己下了个单：
收货人：李朝阳
地址：老 k 纪念网吧
备注：多加香菜。
十分钟后，一个新来的小女孩骑手把外卖送到，气喘吁吁，“李……李师傅，您的黄焖鸡。”
李朝阳接过，递给她一瓶矿泉水，“姑娘，辛苦了，路上注意安全。”
小女孩转身要走，忽然回头，“李师傅，我能跟你合个影吗？我爸爸说你是他的英雄。”
李朝阳愣了愣，把头盔戴上，拉下护目镜，比出“五星好评”手势。
咔嚓一声，照片定格。
屏幕右下角，时间跳到 23:59。
新的一天，基金会第一天。
深夜十二点，李朝阳骑车回家。
经过五四广场，大屏正在重播白天的新闻：
“全国首位个人一次性捐赠十亿元，外卖骑手李朝阳创立‘无名慈善基金会’……”
屏幕上的他，穿着工服，笑得像哭。
真正的他，此刻正停在红灯前，掏出手机，把今晚跑单的 678 元全部捐进基金会账户。
转账备注：
“第 1 笔公众捐款——来自李朝阳。”
绿灯亮，他拧动油门，电动车发出吱呀一声，驶入夜色。
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条通往远方的单行道。
他在心里默念：
“世界以痛吻我，我仍送它五星好评。
“好评不是句号，是逗号，
“后面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跑。”
与此同时，基金会官网悄悄上线。
首页只有一行白底黑字：
“朝阳无名，因善有名。”
第二行更小：
“开户银行：中国建设银行鲁中市支行
账号：1100 1372 0 7258
户名：朝阳无名慈善基金会
（本项目零行政费，欢迎监督）”
第三行，是落款：
“发起人：李朝阳
职务：外卖骑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