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师傅，您的到账短信。”
银行客户经理把打印好的回执双手递过去，像递上一份烫金聘书。
李朝阳用沾着机油的指肚蹭了蹭裤子，才在回执上摁指纹。五百万，税后，整整一页零的流水。
他盯着那串数字不到三秒，脑子里闪过的却是老 k 被子弹掀开背部时，血泡翻涌的嘶嘶声。
“得马上用掉。”他对自己说。
不是花掉，是用掉——像把一块烧红的炭放进冷水里，让它停止灼痛。
名字土，却卖疯了。
三个月，全国 2100 家门店上线，盒装限量 5 万套，溢价炒到 399 元一套，仍是一盒难求。
出品方“谜途文化”原本只想做一个小众公益本，结果测车局抖音直播爆红，多加香菜暗号 话题冲了 7 亿阅读。
李朝阳提供的全部素材，只占剧本的 15 页 pdf，却写进了最隐秘的细节：
——园区水牢的高度，135 米，刚好淹没人的胸口，让肺顶着铁栏，求生不得。
——“狗推”领的 kpi，一天 3 万美元，完不成，夜里就吊在操场数星星。
——摩斯电码用“多加香菜”代替“sos”，因为外卖小票最不会被风控。
测车那天，六个年轻玩家在沈阳中街的剧本店里哭成一团。
视频被剪成 30 秒短视频，点赞 380 万。
第二天，版权部就收到 400 条私信：能不能出城市限定？能不能加哭戏？
谜途 ceo 姚静宜，92 年姑娘，踩着 10 厘米的高跟鞋追到李朝阳的换电站。
“李老师，咱们加个价，您再签 5 年影视改编。”
李朝阳把安全帽往下一压：“影视改不改编我不管，钱当天就得打给基金会，一秒都不许拖。”
姚静宜愣了愣，随即笑得像看见外星人：“行，那您给基金会起个名儿，我让他们财务备注。”
李朝阳低头，用记号笔在头盔上写了四个字：朝阳·无名。
“就它。”
——像给自己立一块无字碑，却把碑座深深砸进泥土里。
当天下午 3 点 50 分，500 万到账。
3 点 55 分，李朝阳在江南公证处完成“朝阳反诈基金”注册。
4 点整，基金章程第一条打印出来：
“零行政费。用于项目，工作人员志愿兼职，差旅自理。”
公证处大厅里，排队的老人以为来了拍短视频的剧组，纷纷举起手机。
李朝阳把章程折成四叠，塞进外卖箱，像送一份 15 块的盖浇饭，跨上电动车就走。
他跟在导航后面，目的地写着：杭州市第七人民医院——ptsd 专科住院部。
医院走廊比园区水牢亮，却一样闷。
去年从妙瓦底救回来的 23 人，15 个住在这里。
有人整夜蹲在床底，抱着塑料脸盆学狗叫；有人把牙膏涂满窗户，写“他们在窗外”。
李朝阳推开 617 病房，阿贵正把脑袋塞进枕头套里，说自己要被“沉塘”了。
护士小声解释：“创伤重现，听见水管滴水就崩溃。”
李朝阳蹲下来，像当年给阿鬼还网贷一样，掏出一张 a4 纸。
“阿贵，这是基金第一批资助名单，你名字在第一行， 10 万治疗费，已经打到医院账户。”
阿贵把脸从枕头里拔出来，愣了十秒，嗷一嗓子哭成孩子。
哭声惊动隔壁，隔壁又惊动隔壁。
十几间病房同时打开门，探出一张张青灰色的脸。
李朝阳站在走廊中间，像站在园区操场，只不过这一次，他手里拿的不是 kpi，而是回执。
“大家听着，钱不是救济，是工资——你们配合治疗，把记忆整理成口述史，录一段，给 200 块误工补贴。咱们把案子做实，让骗子吃一辈子牢饭。”
走廊安静两秒，爆发出掌声。
掌声里，一个戴眼镜的姑娘小声问：“能预支吗？我想给妈妈买部手机，她还在贵州山里，不知道我活着。”
李朝阳掏出手机，当场扫码 2000。
“预支 10 次，剪完视频再结账。”
姑娘鞠躬，脑袋磕在门框上，咚一声，却笑得像捡回一条命。
从医院出来，天已经黑透。
李朝阳把电动车骑到最大码，冷风像刀，他却觉得清醒。
下一站，是昆山市外卖众包站点。
夜里 9 点，骑手们正蹲在路灯下抢单。
“新头盔到了！”李朝阳把箱子掀开，露出 50 顶“朝阳盔”。
“每人一顶，出厂价 260，基金补贴 200，你们自己掏 60，就当买份意外险。”
骑手们面面相觑。
一个黝黑的小伙子怯怯举手：“李哥，我今天只跑了 8 单，没钱。”
李朝阳把头盔直接扣他头上：“先欠着，从你以后每天多跑 3 单里扣，扣完为止。”
人群爆发出笑声，笑声里，有人喊：“李哥，基金还缺人不？我夜班，能去照顾医院那些兄弟。”
“缺，怎么不缺？不限学历，不限时长，填表就行。”
李朝阳掏出二维码，一张 a4 纸，眨眼就被传阅得皱巴巴。
那一晚，昆山站新增 37 名志愿者，平均年龄 28 岁，最小的 19，最大的 52，全是骑手。
他们把群名改成“朝阳快递”，头像统一用“多加香菜”表情包。
李朝阳在群里发第一条公告：
“1 不许请假作秀；2 不许接受媒体红包；3 不许把受害者当流量道具。
违者踢群，并永久拉黑工号。”
三个“不许”，像三记闷棍，把所有人打醒。
却也把一颗心，死死拢在一起。
基金运行的前 30 天，支出 247 万。
明细贴在公众号，精确到分：
——ptsd 治疗 180 万
——家属交通补贴 22 万
——头盔补贴 31 万
——口述史采集 14 万
——余额 253 万
李朝阳录了一条 15 秒语音：“账上只剩 253 万，我比你们急。放心，下个月还有版权分成，谜途刚签泰国版权， 80 万定金明晚到。”
语音发出，质疑声瞬间被“卧槽，泰国都知道多加香菜”刷屏。
有人留言：“李师傅，能去医院当义工吗？我有心理咨询师证。”
李朝阳回：“能，先跑 3 天外卖，熟悉一下什么叫超时。”
留言者真的去跑了，3 天后晒图：
“43 度，电动车爆胎，推着 3 公里，准时率 97，我配了。”
李朝阳给他点了唯一一个赞。
第 31 天，基金收到第一笔社会捐款。
8888 元，备注：
“我被骗 20 万，网贷还没还完，只能捐这么多，别嫌少。”
李朝阳把这条备注截图，发在公众号，配文：
“不嫌少，你捐的是命。”
一夜之间，小额捐款像雪片飞来， 10 块、20、100……
微信支付提示音“叮——叮——”响到凌晨三点。
李朝阳把手机调成静音，屏幕朝下扣在枕边，却还是睡不着。
他爬起来，走到阳台，点了一根烟——
他不会抽，呛得直咳，咳得眼泪直流。
林笙在身后给他拍背：“怎么了？”
“我怕。”
“怕什么？”
“怕这些钱又烧起来，像那一亿，把我烫醒。”
林笙没说话，只是把他手里的烟掐灭，换上一杯冰水。
“那就让它冷着，别让它烧。”
第二天，李朝阳把基金账户改成对公托管，引入第三方审计。
自己只保留查看权限，没有转账权。
“我把刀柄递出去，”他在发布会上说，“只想让它架在我脖子上，这样我睡得着。”
发布会没有红毯，没有背板，就在老 k 纪念网吧门口。
背景是掉漆的卷闸门，前面摆着一张学生桌。
记者们挤在马路边，机器怼脸拍，李朝阳穿着工服，剃了 3 毫米的圆寸，像刚放工的小哥。
“最后一个问题。”
有女记者抢着问：“基金目标募多少？”
“上不封顶，下不保底。钱用完就关门，账上永远不留隔夜钱。”
“那您个人下一步打算？”
李朝阳扶了扶头盔，咧嘴笑：“跑单，今天还有 18 单没送。”
说完，一脚电门，蹿出人群，像蹿出园区的铁门。
留下身后快门声噼里啪啦，像那年夜空里追他的枪火。
只是这一次，他不再是一个人。
电动车后座，绑着 50 顶新头盔，像 50 颗小小的太阳，一路晃啊晃，晃得城市睁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