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 k 纪念网吧”外，凌晨一点半。
李朝阳把电动车支在门口，摘下头盔，顺手用袖口擦了擦被霜花糊住的显示屏。
他今天最后一单是“网咖套餐”——三大桶冰可乐、二十份热狗，打赏 66 元，备注写着：
“多放香菜，不要辣，谢谢战神。”
他看见“香菜”两个字就笑了——那是园区里“今晚动手”的暗号，如今却成了网友玩梗的口头禅。
推门进去，暖气混着烟味扑脸。吧台上摆着一摞崭新的黑色纸盒，烫银字体：《裂网·园区逃杀》。
盒子的右下角，一行小字：
“根据李朝阳真实经历改编，已获本人授权。”
他把热狗递过去，吧台的小兄弟冲他挤眼：“阳哥，今晚内测第 7 车，玩家吵着要‘白猪’本人客串，赏金 888，来不来？”
李朝阳摆摆手：“我明早 6 点还要送早点，让玩家们好好玩，别真把自己玩进 ptsd 就行。”
说着，他绕到网吧最里侧。那里原来摆着一排 27 寸曲面屏，如今被拆成半圆，铺了假稻草、刷了水泥漆，天花板垂下几根生锈的铁链——1:1 复刻的“水牢”。
林笙正蹲在“水牢”边上，拿着对讲机调灯光。
她听见脚步声回头，冲他晃了晃手里的本子：“台词又改了，玩家反馈第 3 幕太温柔，他们要求上电击器。”
李朝阳嘶了一声：“真电击可疼，我试过。”
“放心，就是声光电加震动马甲，02 秒脉冲，安全电压。”
他蹲下去，用指节敲了敲木板，声音空洞。“这板子太新，泡点水，再撒把盐，明天就起霉斑，更像。”
林笙抬眼看他，那眼神柔软又担心：“非要把自己的疤，一块块揭给别人看？”
李朝阳咧嘴，露出虎牙：“疤要是能当警示灯，就值了。”
剧本杀的发端，其实是一场乌龙。
两个月前，大学城五所学校的反诈社团联合办“沉浸宣讲”，请李朝阳去讲“杀洋盘”套路。
他 ppt 做到第 15 页，现场已经睡倒一片。
醒来的人都在刷手机，只有一个戴圆框眼镜的男生举手：“学长，不如做成剧本杀？我社团有 40 个拼车群，保证场场爆满。”
李朝阳当时没当回事，随口答应：“行，你们写，我把关，别美化罪犯就行。”
三天后，男生把初稿发他微信，文件名《缅北呼叫转移》。
李朝阳点开，看见第一幕角色表——
【白猪】：外卖骑手，数学怪，轴；
【老 k】：前大厂 p8，犬推；
【阿鬼】：未成年守卫，嗜赌；
【模特】：想红想疯了的直播妹；
【虎爷】：园区老板，笑面虎。
他盯着屏幕，手指发抖，像有人拿电棍重新戳了一遍脊椎。
那一晚，他独自跑到配送站后面的停车场，把电动车座垫掀开，从夹层里摸出半包皱巴巴的“红塔山”。
烟丝潮了，点三次才着。
深吸一口，呛得眼泪直流。
他想起老 k 背着他跑那 13 公里，血滴一路，像 gps 轨迹；
想起模特被沉塘前，冲他喊的最后一个字是“跑”；
想起自己跪在地上求守卫“给我个痛快”，结果换来更长的电击。
烟火头烫到指缝，他松开，黑暗里只剩一点红。
“要是能让 40 个大学生一辈子记住‘别点不明链接’，也行。”
于是，他真成了“剧本顾问”，把能说的、不能说的，全拆成线索卡。
——话术本。
他提供 37 页真实“杀猪”剧本，从“你好，我叫安迪，在新加坡做区块链”到“今晚行情波动大，我带你 30 秒赚 8 万”，一字没改，只把受害者手机号换成空白。
——“水牢”体验。
他让道具组把水位定在肚脐，因为再往上，人会失温。
电击马甲的脉冲频率 50 赫兹，他坚持降到 25，“让头皮麻，不让心脏炸”。
——结局。
六名角色，五名逃生，一名必须死。
死的那个由抽签决定，但“白猪”逃生概率最低。
“要让玩家体会，真实世界里，好人不一定长命。”
第一次内测，来了 8 个社会学研究生。
游戏 4 小时，结尾朗读老 k 区块链遗言时，全场安静得能听见 led 灯嗡嗡响。
一个女生突然放声大哭，说上周刚拉黑“网恋男友安迪”。
那天夜里，李朝阳收到 2000 元“顾问费”，他转手买了 40 个智能报警哨子，匿名快递给那 40 个学生。
口碑像病毒，两周席卷大学城。
disrd、qq、微信群，拼车链接一排接一排。
有人从上海飞 1800 公里来打卡，有人二刷、三刷，只为集齐“隐藏结局 c”。
媒体嗅到味，《青年日报》率先发了一篇《当“反诈”成为沉浸式爆款：一个外卖骑手的自我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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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笙趁机把剧本打磨成商业盒装，申请版号，封面用李朝阳背影——工服、头盔、五星好评手势，只是脸部被一道裂缝撕开，裂缝里是园区铁网。
首印 2 万套，上线 72 小时售罄。
淘宝众筹链接突破 800 万，评论区清一色：
“玩完不敢再点陌生链接。”
“原来‘多加香菜’是这个意思，哭死。”
“求白猪本人彩蛋！”
李朝阳的名字，再次出现在热搜，却是在一个“匿名”的壳里。
有 up 主扒出“顾问阳哥”就是他，视频播放 1200 万。
当晚，李朝阳正在送一份 24 元的酸菜鱼，系统派单暴增，站长在对讲机里喊：“阳哥，你上热搜了，今天别跑单了，省得被围观！”
他把电动车熄火，坐在马路牙子，看屏幕里自己的故事被剪成 8 分钟。
弹幕飞过：
“致敬真正的单王！”
“哭死，白猪还活着！”
“以后每单都备注多加香菜！”
他忽然觉得路灯很晃眼，抬手一摸，满脸湿。
爆火之后，是商业的巨浪。
三家影视公司想改网剧，五家资本想投“沉浸式剧场”，还有手游团队要做成“元宇宙园区”。
最高的报价，一开口就是 3000 万 ip 费，外加分账 15。
林笙在会议室里被“对赌”“估值”“流量池”砸得头晕，回到出租屋，问李朝阳：“卖吗？”
李朝阳正蹲在阳台，给电动车换刹车片，手上全是黑油。
他沉默半天，说：“可以卖，但约法三章。
第二，任何改编，不能美化我，不能把虎爷拍成枭雄；
第三，必须留一条‘老 k 纪念网吧’的彩蛋，让年轻人知道，数据背后是命。”
林笙把三条写进合同，对方脸色发青，最终还是签了。
落笔那一刻，李朝阳长长舒了口气，像把压了两年的砖头从胸口搬下来。
捐赠仪式设在“老 k 纪念网吧”。
没有红毯，没有闪光灯，只有一张折叠桌，桌上堆满 1 元硬币——那是剧本杀第一月分红，整整 410 万。
硬币是林笙特意去银行换的，40 万枚，重 24 吨。
李朝阳把硬币推进透明捐款箱，箱子侧面贴着 a4 纸：
“朝阳反诈基金—— ptsd 受害者专项。”
现场只请了三个记者，却来了 60 多个骑手。
他们穿着不同颜色的工服，站不下，就排到马路对面。
有人举起电动车头盔，有人把外卖箱摞成高塔，像一片沉默的森林。
李朝阳冲他们抱拳，声音沙哑：“兄弟们，钱不多，先给从园区回来的同胞做心理复健，以后每卖出一套剧本，就有他们的一份。”
说完，他深深鞠了一躬，背脊弯成 90 度，像一把拉满的弓。
那一刻，没人拍照，没人直播，只有硬币哗啦落箱的声响，像一场迟到的雨。
夜里 11 点，人群散去。
李朝阳把网吧门口的“水牢”道具一块块拆下来，准备拉到仓库。
林笙扶着肚子，站在台阶上喊：“别搬重，让徒弟来。”
他头也不抬：“习惯了，不动一动，浑身痒。”
拆到铁链时，他忽然停下，指腹摩挲着锈斑，像在辨认旧伤。
“其实，我到现在都怕黑。
晚上睡觉，必须留盏小夜灯，不然就梦见电击。”
林笙走过去，握住他的手：“那就让灯一直亮着。”
他笑，眼角细纹像被岁月划过的跑道：“等孩子出生，我想带他跑第一单，送到敬老院，告诉他——
这世上最锋利的武器，不是枪，是善意。”
远处，城市的霓虹像一幅巨大的棋盘，车灯在网格里来回穿梭，像无数颗被命运派单的棋子。
李朝阳把最后一根铁链扛上肩膀，深吸一口气，迈步。
寒风吹起他的工服下摆，露出里面那件洗得发白的 t 恤，胸口一行小字：
“world kisses with pa, i still give it five-star review”
镜头拉远，网吧招牌闪烁，老 k 的黑白照片在霓虹里微笑，仿佛在说——
去吧，兄弟，这一次，你终于把“园区”变成了让更多人活下来的“圆区”。
三个月后，剧本杀销量突破 50 万套，稳居桌游榜第一。
淘宝评论区，有人写：
“玩过 100 个本，第一次不敢二刷，因为知道自己一旦再抽到‘白猪’，还是会哭到离场。”
也有人写：
“以前觉得反诈讲座枯燥，现在一闭眼，就想起‘多加香菜’，立刻挂断诈骗电话。”
而李朝阳，依旧每天 6 点起床，夜里 12 点收工，平均 120 单。
他的电动车后座，绑着一只崭新的外卖箱，箱体印着二维码，扫码跳转“朝阳反诈基金”页面。
有人问他：“你都上《时代》封面了，还跑什么单？”
他答：“单要跑，梦要醒，人要送，债要还。”
说着，他拧动电门，车尾灯在夜色里划出一道红，像给城市又点了一份“善意”的外卖，备注一如既往——
“多加香菜，不要辣，五星好评，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