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00:30，李朝阳把电动车停在“老k纪念网吧”门口。
冬夜的济南风像钝刀，刮得耳廓生疼。他摘下头盔，头发缝里冒出的热气瞬间被冻成白雾。
网吧玻璃门上贴着褪色的lol总决赛海报，角落里那台老机器一直给朝阳留着——老板阿涛把键盘换成青轴，说“得让英雄听见自己的枪声”。
可今晚朝阳没开机，只把保温杯放在机箱上，掏出手机划开“飞兔众包”骑手端。
屏幕里，系统图标是一只戴耳麦的兔子，耳麦一闪一闪，像心跳。
“您有新的派单，是否接单？”
——距离01k，商家“夜来香烧烤”，送达“阳光新城27-2-1403”，预计收入85元。
朝阳点了“确认”。
几乎同时，又跳出第二单：距离03k，商家“再回头炒粉”，同小区27-1-1102，预计收入9元。
“顺路啊。”他轻声说，再次确认。
第三单、第四单……系统像有人工灵魂，把整条夜来香小吃街的订单串成一条完美弧线：十一个商家，二十七个顾客，全集中在阳光新城南北两个区，最远直线距离不超过600米。
右上角“今日完成”数字开始疯跑：
31、32、33……
朝阳皱眉。
今天他本打算00:00准时下线，回家陪林笙包韭菜鸡蛋饺子——冬至了，老家人说“冬至不端饺子碗，冻掉耳朵没人管”。
可系统像看穿他的心思，弹出一行淡金色小字：
“单王挑战隐藏任务已激活：连续30天日完成≥120单，奖‘终身免抽成’特权。
朝阳愣住。
“免抽成”三个字像火星落进干草。
他算过，一单10块，平台先拿走23，再扣保险03，到手74。如果真能免抽成，相当于每天多挣八十块，一个月就是两千四，一年足够给父亲买四盒靶向药。
“那就干。”
他把保温杯塞进外卖箱，重新扣上头盔。
青轴键盘的敲击声在身后噼啪响起，像给他鼓掌。
01:10，夜来香烧烤的碳火正红。
老板老周把一把羊肉串递过来，顺手往他口袋里塞了包热牛奶。
“朝阳，今晚你咋又跑这么多？系统发疯了吧？”
“嗯，冲个记录。”
老周压低声音：“别硬撑，上月有个小伙为了冲日百单，骑太快，在经十路让渣土车碾了，才二十三。”
朝阳笑笑，把热牛奶贴到脸上，冰得发麻的面颊一点点回温。
“我惜命，放心。”
他转身，看见路边新贴的警示海报：
“骑手兄弟，慢就是快，家人才等你回家。”
海报右下角印着老k的黑白照片——那是朝阳去年找媒体捐的公益广告，半年过去，边缘被雨水泡得发白，像一张哭花的脸。
朝阳伸手把翘起的胶纸重新抹平，低声道：
“哥，今晚再陪我一次。”
02:30，第87单，阳光新城27-2-1403。
顾客是个戴眼镜的男孩，开门时怀里还抱着电脑，excel表格闪着蓝光。
“谢谢哥，辛苦。”
“冬至快乐，赶紧吃，趁热。”
男孩忽然叫住他：“你是不是……那个李朝阳？”
朝阳顿了顿，笑：“是，也不是，今晚我只是骑手。”
男孩激动得耳根通红：“我看了你的直播，讲杀洋盘那期，我转给我妈，她差点给假客服打钱，被你救了！”
朝阳摆摆手：“别往外说，我在冲单。”
电梯门合拢瞬间，他听见男孩对着屋里喊：
“妈！救命恩人给我送串来了！”
那一声“救命恩人”像石头落进井里，咚——水面晃了好久。
03:00，系统推送今日第120单。
商家“妈妈手工水饺”，顾客备注：
“给外卖小哥也包一份，冬至必须吃饺子。”
朝阳盯着那行字，眼眶突然发热。
他把电动车支在路边，打开外卖箱，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二十份饺子，塑料盒上凝着水珠。
他取出属于自己的那一份，掰开一次性筷子，夹一个塞进嘴里。
韭菜鸡蛋，家的味道。
咀嚼间，他想起林笙，想起父亲，想起老k，想起水牢里那口漂着死老鼠的锅——
喉咙像被热气烫了一下，饺子差点咳出来。
他仰起头，凌晨的夜空呈暗红色，城市霓虹把云底烤得发红，像一块迟迟不肯熄灭的炭。
“还剩最后30天。”
他对自己说。
“把今天干完，就带林笙去民政局，把证领了。”
04:30，最后一个小区，铁门半掩。
保安室里，大爷裹着军大衣打瞌睡。
朝阳轻手轻脚推车进去，却还是惊醒了门卫犬。
黑背老狗慢悠悠跟在他身后，像护送，又像监督。
第147单，27-3-502，备注：
“放门口，别敲门，娃刚睡。”
他把饺子袋挂在门把，拍照，点击“送达”。
转身瞬间，502的门悄悄拉开一条缝，一只小小的手递出来一张贴画：
蓝底黄星，歪歪扭扭写着“五星好评”。
朝阳蹲下，接过贴纸，贴在头盔侧面。
那处已经贴了厚厚一排，像战士的勋章。
老狗在他脚边打了个转，又慢悠悠往回走。
风停了，小区的路灯一盏盏熄灭，天真的亮了。
06:00，早高峰前，飞兔总部数据机房。
算法工程师小赵盯着屏幕上的骑手id：fj000017。
“我靠，这哥们又120单了，连续29天，神了。”
旁边的数据总监老魏端着豆浆过来，瞄了一眼，嘴角勾出意味不明的笑：
“知道他是谁吗？”
“谁？”
“去年从缅北回来的那位。”
小赵瞬间安静。
老魏敲下几行代码，把fj000017的派单权重拉到最高，同时屏蔽所有投诉通道——
“给他最顺的路，最肥的单，最安静的保护。”
“为什么？”
“因为城市需要一面旗帜，骑手需要一个活着的神。”
小赵似懂非懂，屏幕里那只戴耳麦的兔子继续一闪一闪。
没人知道，神也在熬。
08:00，朝阳回到家。
林笙穿着围裙，头发胡乱挽成丸子，脸上沾着面粉。
“跑疯了？饺子都坨了。”
他一把抱住她，头盔“咣当”掉地。
“明天，最后一天。”
林笙被他勒得喘不过气，却笑：
“好啊，明天之后，换你在家包饺子，我跑单。”
“不行，你跑不过我。”
“放屁，我大学运动会四百米冠军。”
两人笑着滚到沙发上，冬至的第一缕阳光穿过窗帘，落在他们交握的手心，像一枚无形的戒指。
12:00，微博出现一条热搜：
配图是朝阳深夜背影，头盔侧面一排“五星好评”贴纸。
评论区里，有人喊“卷王”，有人喊“工贼”，也有人说“他是城市的血”。
朝阳睡得死沉，手机静音。
林笙坐在床边，把每一条恶评读给空气听，然后一条条举报。
她不会告诉他，昨夜她偷偷把产检报告塞进抽屉——
孩子七周，胎心像小火车，突突突，跑得比爸爸还快。
18:00，朝阳醒来，屋里飘着饭香。
父亲坐在餐桌前，手里攥着靶向药盒，精神比往日好。
“阳子，最后一班岗？”
“嗯。”
“记得戴手套，零下三度。”
“知道。”
父亲忽然压低声音：“我昨晚梦见小k，他说——‘朝阳的路，是直的，让他跑。’”
朝阳拿筷子的手停在半空，鼻尖发酸。
他低头扒饭，一粒米也不肯浪费。
20:00，飞兔骑手端再次亮起。
那只兔子耳麦闪得比昨夜还温柔：
“今日目标：120单。天气：晴，-3c，西风2级，适宜配送。”
朝阳戴上头盔，贴纸已满，他把最新那张“五星好评”贴在正中间，像给心脏打上补丁。
电梯镜里，他看见自己——
眼眶青黑，颧骨晒得脱皮，嘴角却挂着笑。
“最后一天。”
他按下-1层，电动车在负一层充电，绿灯亮得像狼眼。
手机音乐随机播到《平凡之路》：
“我曾经失落失望失掉所有方向……”
他跟着哼，声音沙哑，却字字清晰。
负一层出口，岗亭保安递给他一杯姜茶：
“兄弟，平安夜快乐，顺顺当当。”
朝阳双手接过，掌心贴上温度，像捧住一颗跳动的心脏。
他抬头，出口坡道尽头，城市夜色铺开，车灯如河。
那一刻，他忽然明白——
所谓单王，不是跑赢时间，而是让时间记住：
曾有一个外卖员，在冬至后的第三十天，用120次敲门，把“活着”两个字，敲得震天响。
00:00，系统结算页面跳出：
“恭喜骑手fj000017完成隐藏任务：连续30天日单量≥120，获得‘终身免抽成’特权，已自动激活。”
朝阳把车停在路边，双脚踏地，仰头看天。
无星，无月，只有路灯一盏盏站在冬雾里，像两排沉默的战友。
他打开外卖箱，里面空空荡荡，却亮得惊人——
那光不是灯，是三十个昼夜，四千三百八十个订单，是老k、模特、阿鬼、林笙、父亲、502的小手掌、黑背老狗、网吧的青轴、海报上被雨水泡白的脸……
是所有痛过、爱过、跑过的人，一起为他点的
——五星好评。
朝阳抬手，把头盔正了正。
贴纸在寒夜里熠熠生辉。
他轻声说：
“收货人，李朝阳。”
“订单状态，已送达。”
“评价，五星。”
“备注——”
他深吸一口气，白雾在面前升腾，像新的跑道：
“世界以痛吻我，我仍送它五星好评。”
“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