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杭城下起绵绵细雨。李朝阳把电瓶车推出“老k纪念网吧”后门，雨衣没拿，只把制服外套的帽子兜头一扣，像给自己罩上一层隐身布。
过去 72 小时，他干了三件事：注销拥有 4700 万粉丝的短视频账号；把直播带货的样品打包捐给福利院；把名字从平台后台改回——
工号：hy-
昵称：李师傅
点击“确认”那一下，指尖比电击还麻。服务器延迟三秒，像故意给英雄谢幕留一点空白，随后页面刷新，世界归零。
雨丝斜织，路灯昏黄。他跨上车，拧动电门，仪表盘亮起幽蓝的光——482v，满电。车胎碾过水洼，溅起一道无声的浪，像替他鼓掌，也像替他叹息。
第一站：滨江区物联网街，a座 19 楼，一份麻辣烫。
平台派单音“叮”一声，李朝阳下意识挺直脊背。这声音曾让他日入斗金，也让他差点客死异乡。此刻听来，不过是深夜最普通的问候。
商家叫“汤火功夫”，卷帘门半掩。老板老赵趴在收银台打盹，听见刹车声，抬头愣了半秒：“哟，大明星又亲自跑？”
李朝阳把湿漉漉的二维码递过去，笑笑：“明星下班了，今晚只有李师傅。”
出餐口热气蒸腾，辣油香冲得他眼眶发红。老赵把餐袋挂在他车把，顺手塞一瓶矿泉水：“雨大，慢点。”
李朝阳点头，没道谢。瓶身冰凉，像老k当年推给他的那罐啤酒。
第二站：彩虹城 6 幢 2802，一份轻食沙拉。
雨忽然密了，沙拉店玻璃门蒙上一层雾。店里站着个穿瑜伽裤的女孩，正对着手机录开箱视频：“姐妹们，看看这减脂餐，绿油油的多治愈……”
李朝阳低头检查餐品，生菜叶子被冷气吹得打卷，像被生活揉皱又摊平。
电梯里，他对着镜子擦脸。镜中人肤色黝黑，颧骨处有道浅疤——那是园区铁丝网留下的。疤在，热搜不在。
2802 的门铃是猫叫音效。门开一条缝，女孩递出一只粉色环保袋：“放进来吧，辛苦。”
李朝阳把沙拉放进去，袋子轻飘飘，像一份无处安放的焦虑。
第三单：之江花园，别墅区，一份烧烤。
雨刷已经来不及刮水，他把车速降到 20，像一条逆流而上的鱼。别墅保安岗亭灯火通明，值班的是个秃顶大叔，正在看回放——正是李朝阳前几天在央视的那期《面对面》。
大叔抬杆时多看了他两眼，欲言又止。李朝阳把帽檐压得更低，电门一拧，车身滑进幽暗的林荫道。
烧烤出自“疆味一把火”，老板维吾尔族，习惯在订单小票上画笑脸。李朝阳把那份笑脸塞进保温箱，像藏起一簇不肯熄灭的火。
别墅门口，一对中年夫妻在吵架。男人吼：“深更半夜吃什么吃！”女人哭：“我饿的不是肚子，是心情！”
李朝阳站在雨里，进退两难。最终他轻轻把外卖放在石狮脚边，敲三下门，退到监控盲区。
女人开门，看见地上的餐袋，愣住。男人追出来，雨声盖住台词。李朝阳转身，听见身后“啪”一声——不是巴掌声，是门被重重关上。
他忽然想起自己父母。父亲在病房里，被化疗夺去声音的清晨，母亲攥着诊断书，也是这般哭不出声。
第四单，系统指派：江南大道 988 号，网安大厦，一份牛肉面。
那是他曾经的“战场”。988 号 21 楼，反诈中心，墙上还贴着他的海报——“外卖单王教你识诈”。
值夜班的是小刘，当年一起拍过宣传短片。小刘看见工牌，愣了：“哥，你怎么……”
李朝阳把面递过去，热气糊住小刘眼镜：“饿了吧，多加香菜。”
小刘瞬间红了眼眶。那五个字是暗号，是只有他们懂的摩斯——多加香菜，意思是：我还活着，我回来了。
电梯下降时，李朝阳盯着跳动的楼层数字，忽然意识到：真正的“逃”，不是远离摄像头，而是敢于回到原点。
第五单，已是凌晨三点十分。雨停了，风把云吹出一道裂缝，月光像追光打在他黑色头盔上。
目的地：中医药大学 23 栋 502，一份皮蛋瘦肉粥。
校区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银杏叶落了一地，被车轮碾碎，发出清脆的“咔嚓”，像谁在为他鼓掌。
502 的门开着缝，台灯昏黄。一个穿白大褂的男生接过粥，压低声音：“老师，能给我签个名吗？”
李朝阳愣住。男生递上一支圆珠笔，还有一张皱巴巴的外卖小票。
他接过，在背面写下：
——李师傅
男生笑出一口白牙：“我室友说你是传奇，可我觉得，能把外卖准时送到，就是英雄。”
李朝阳把笔还给他，拍拍对方肩膀：“好好背方歌，别背诈骗话术。”
下楼时，他脚步轻得像踩在云上。
第六单，系统提示：您已接近当日接单上限。
最后一单：近江家园，一份豆浆油条。
这是老小区，没有电梯。六楼，感应灯坏了，他打开手机灯，一步一阶，像数着过去的 200 章人生。
门开，是个白发老太太。她接过油条，忽然抓住李朝阳手套：“孩子，你长得像我儿子。”
李朝阳没动。
老太太喃喃：“他跑外卖，三年前在缅北……没了。”
夜静得能听见眼泪落地的声音。
李朝阳深吸一口气，慢慢摘下手套，回握住那只枯瘦的手：“阿姨，以后夜里想儿子，就点一份豆浆油条，我给您送。”
老太太点头，泪砸在地板上，像一场迟到的雨。
下楼时，他脚步沉重，却前所未有的踏实。
四点零五分，天边泛起蟹壳青。
李朝阳把电瓶车骑回“老k纪念网吧”后门，插好充电器，像给战马卸鞍。
他坐在台阶上，摘下头盔，点了一支烟——不抽，只看烟丝在晨雾里一明一灭。
手机里，平台弹出日结：
本日完成 31 单，收入 2184 元，好评率 100。
他盯着那行小字，忽然笑出声。笑声惊起屋檐一只麻雀，扑啦啦飞向破晓。
网吧卷帘门“哗啦”被拉起，网管打着哈欠：“朝阳哥，下机了？”
李朝阳摁灭烟头，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没下机，上线呢——新号，李师傅。”
网管愣了半秒，竖起大拇指：“行行出状元，您随意。”
李朝阳把头盔夹腋下，朝空荡的街头走去。晨雾漫过红绿灯，像舞台干冰。他忽然想起电台里听过的一句台词：
“英雄脱下披风，不过是想换一件能挡雨的外套。”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黄色外卖制服被雨水浸透，紧贴着皮肤，像第二层铠甲，又像第一层伤口。
可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再需要聚光灯，也不再害怕黑暗。
街角 24 小时便利店亮着灯，他推门进去，买了一杯豆浆、两根油条，坐在落地窗边。
第一口豆浆下肚，滚烫，带着豆腥，像生活原本的味道。
窗外，洒水车缓缓驶过，音乐是《生日快乐》。李朝阳跟着旋律轻轻哼，忽然意识到——今天，是他的生日。
没有蛋糕，没有热搜，没有 4700 万粉丝，只有 2184 元、31 个五星好评，和一杯四块钱的豆浆。
他却笑得像个刚拿到糖果的孩子。
因为，梦终于醒了。
而他，终于重新成为了李师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