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四十八分，李朝阳把电动车停在滨江大道 18 号路灯下。
江面起雾，像有人把一整桶牛奶倒进墨汁里，颜色缓慢地旋转。
他摘下头盔，额头上的汗被风一吹，变成细小的冰碴。
手机里，最后一单刚刚跳出“已完成”提示，系统语音却像催命——
李朝阳盯着屏幕，拇指悬在“立即查看”上方，像悬在一口井上。
那口井里，全是声音：
“英雄哥，求带我发财！”
“骗子吧？缅北剧本杀演上瘾了？”
“李朝阳你欠我一个真相！”
“哥哥，接广告吗？报价 300 万。”
……
他忽然想起水牢里那根电击棒，贴着皮肤时发出“滋啦”
一样的灼痛，一样的焦糊味。
拇指左滑，点进设置——
系统弹出红色警告：
“注销后，您的 25876 万粉丝、32 亿点赞、11 亿播放将在 15 日内清空，是否继续？”
李朝阳把“继续”按钮想象成虎爷那把五四式，扣动扳机只需要 03 秒。
他按了下去。
屏幕瞬间黑掉，映出一张苍白的脸：
眼球布满血丝，嘴角却翘着，像被线吊起来的木偶。
“恭喜您，注销成功。”
风从江面灌进脖子，他打了个冷战，第一次发现：
原来“清空”也可以这么轻，轻得像从未存在。
直播间那头，运营小赵正在加班。
数据面板里，“朝阳英雄”账号的粉丝数像雪崩——
25876 万、25875 万、25874 万……
每刷新一次，就掉一大口。
小赵疯了似的给李朝阳发微信：
“哥，别闹，合约还有一年！”
“违约金 5000 万，你签过字的！”
“在吗？？？回我一句，我叫你爹！”
消息全部石沉大海。
他冲到走廊，对着运营总监大喊：
“李朝阳注销了！我们要不要报警？”
总监端着咖啡，慢悠悠回一句：
“报什么警？人家是英雄，不是犯人。”
“可违约金……”
“先算一下他这两个月给平台带来的新增日活，再算一下 5000 万，你就知道谁欠谁。”
小赵愣住，数学一向不好，但这一刻他算得比谁都快：
李朝阳的直播让平台日活翻 18 倍，广告收入环比涨 210，
5000 万，只是两周的增量。
总监拍拍他的肩：
“注销就注销，流量已经变现，粉丝还会再粉下一个。
记住，平台从不缺英雄，缺的是——”
他指了指天花板上的摄像头，
“能 24 小时开机的英雄。”
李朝阳把手机调成飞行模式，世界瞬间静音。
他跨上车，拧电门，仪表盘亮起 63 电量，足够跑 80 公里。
去哪儿？
脑子里跳出一张订单热力图：
城西、城北、城南，全是红色蜂巢，
只有城东——那片老小区——是暗的，像被谁故意掐断了保险丝。
他掉头往东。
暗区意味着没单，也意味着没人认识他。
半小时后，车停在“丽华小区”西门。
铁门掉漆，保安亭里亮着 15 瓦灯泡，
灯下一只橘猫正舔爪子，见他来，喵了一声，像对暗号。
李朝阳笑了，这猫比人懂事。
他关掉大灯，靠在座椅上，掏出烟——
还是 7 块一包的红塔山，最后一根。
火机“嚓”地一声，火苗窜起，照亮手腕上的疤：
那是电击棒留下的，圆形，像枚生锈的硬币。
第一口烟吸进肺里，他忽然想起老 k。
老 k 临走前，把一张折成方块的纸条塞进他手心：
“别成为我们对抗的那部分系统。”
当时他不懂，现在懂了：
系统不只在园区，也在直播间，在热搜，在 99+。
只要你上线，就被上传，
被剪辑、被消费、被弹幕鞭尸，
最后成为一帧 gif，挂在赛博耻辱柱。
烟灰掉落，被风吹散，像一场小型注销。
他把烟头按灭在鞋底，
从后座拿出新头盔——
纯黑，无 logo，无编号，
像一块被世界遗忘的陨石。
戴上它，他就是“李师傅”，
不是英雄，不是单王，
只是一个想跑单的普通人。
天快亮时，来了第一单。
系统派单语音冷冰冰：
“丽华小区 a3 栋 2 单元 501 到市二医院急诊部，餐品：小米粥 + 蒸蛋，预计收入 45 元。”
李朝阳按下接单，手指居然发抖。
上一次抖，是枪口抵在后腰。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他深吸一口气，骑进小区。
a3 栋没有电梯，
他一口气跑上 5 楼，敲开门。
开门的是个老太太，头发比雾还白，
手里拎着氧气袋，喘得像破风箱。
“小伙子……能不能……帮我带下去垃圾？”
声音沙哑，却带着小心翼翼的歉意。
李朝阳点头，拎起门口两袋厨余，
一步一步，陪她挪下楼。
垃圾桶旁，老太太突然抓住他的手：
“我看过你……在手机上……你是那个……”
李朝阳心脏骤停。
“……那个长得像我儿子的外卖员。”
老太太补完下半句，从兜里掏出两颗水果糖，
“给你，路上甜。”
糖纸是皱的，却带着体温。
李朝阳攥着糖，像攥住两枚发烫的硬币。
回头时，老太太已经消失在单元门的黑暗里，
像从未出现过。
他把糖塞进嘴里，甜味炸开，
眼眶跟着炸开，
泪水砸在黑色头盔上，无声滚落。
这一刻，他确定：
注销不是逃跑，
是把自己重新开机，
从 0 开始，从 45 元开始，
从一颗水果糖开始。
上午八点，城市彻底醒来。
李朝阳回到站点，
站长正拿着手机咆哮：
“谁看见李朝阳了？品牌方要人拍短视频！”
同事们面面相觑，
他默默走过去，把工牌往桌上一放：
“李师傅，报道。”
站长一愣，上下打量：
黑色旧工服，无 logo 头盔，电动车掉漆，
像从哪个废墟里扒拉出来的。
“你……谁？”
“新人，昨天刚注册，众包。”
站长皱眉，系统里确实跳出一条新 id：
可头像是一团黑，
除此之外，空白。
站长本想多问，
忽然被老板电话叫走：
“别管了，先让他跑，现在缺人。”
李朝阳拿过工牌，
上面没有“英雄”二字，
只有一行小字：
“丽华站—众包—李师傅”。
他揣好工牌，转身去充电柜换电池，
背影瘦削，却像一把重新开刃的刀。
后台系统悄悄给他打标签：
“冷处理用户——
不直播、不接推广、不响应运营活动，
建议派远单、低价单、爬楼单。”
算法以为这是惩罚，
却不知，
这正是他想要的——
去最暗的地方，
做最微小的光。
晚上十一点，李朝阳收工。
却第一次觉得踏实。
他骑车经过“老 k 纪念网吧”，
灯牌一闪一闪，像心跳。
推门进去，柜台还是那位秃顶老板，
正在看晚间新闻：
“昔日英雄李朝阳疑似抑郁，注销账号后下落不明……”
老板抬头，看见他，愣了半秒，
随手拿起遥控器，换台到球赛。
李朝阳点了一碗泡面、一瓶冰可乐，
端到最角落的 13 号机——
那是老 k 当年教他打 lol 的位置。
开机，登录，
游戏客户端弹出提示：
他戴上耳机，选了个辅助英雄，
id 改成：
“多加香菜”。
开局 3 分钟，
下路 adc 打字：
“辅助，你 id 啥意思？”
李朝阳笑笑，回一句：
“暗号，别问。”
耳机里传来熟悉的击杀音效，
他忽然觉得，
自己从未离开战场，
只是换了一条兵线——
从热搜的兵线，
生活的兵线，
回到深夜的兵线。
而这一次，
他不再需要做谁的英雄，
只需要，
把最后一颗真眼，
插在黑暗里，
然后，
安静地，
等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