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时间上午九点五十八分，央视新闻客户端、新华社抖音号、云南卫视并机直播的信号灯同时亮起。昆明长水机场临时划定的t2远机位上，一架蓝白涂装的中国民航包机——航班号“ca9527p”——正缓缓滑入镜头。跑道两侧，特警装甲车呈“u”形布阵，枪口朝下，却保持着最后三十秒的随时击发姿态；更远处，三辆120负压救护车怠速待命，车尾贴着醒目的红色标识：“归国人员救治通道”。
镜头切给央视记者白岩岚，她一身米色风衣，领口被螺旋桨风撕得猎猎作响。
“各位观众，现在是北京时间10点整，我们正为您直播‘朝阳专案组’境外打击成果交接。机上共载有127名被解救的中国籍公民，他们将在完成身份核验和体检后，由各地公安‘一车一方案’点对点送回户籍地。本次行动同时抓获缅北诈骗园区犯罪嫌疑人18名，但主犯‘虎爷’在交火中逃逸，目前缅甸军警已启动边境封锁……”
她话音未落，直播弹幕瞬间爆成一片火树银花——
【欢迎回家！】
【虎爷必须死！】
【李朝阳呢？有没有朝阳的镜头？】
【听说有个程序员把求救写进区块链，真的假的？】
导播间里，值班副总编辑死死盯着右上角不断攀升的在线人数：三千五百万、四千万、五千二百万……“服务器再拉两条备用带宽！”他回头吼，“今天要让每个人看见中国人的脸。”
舷梯放下。
第一名被解救者出现在舱门——那是位染着褪色栗发的女孩，二十出头，灰色t恤领口被撕成荷叶边，露出锁骨上一道烟头烫伤的圆疤。她扶着栏杆，阳光迎面劈下来，人竟晃成了纸片。弹幕静了一秒，随后刷过整屏的“别怕，到家了”。
第二名、第三名……有人赤脚步出，有人裹着保温毯，像一串被海水冲上岸的贝壳，毫无规律地散在机坪。他们共同的特点是眼神——瞳孔放得很大，仿佛仍在黑屋里，天花板永远漏水。
镜头在寻找第104号。
专案组提供的名单上，104号是“李朝阳”。
导播把讯道切给架在舷梯左侧的“游机”，摄像师小赵把焦段推到最长——320毫米，画面里每一粒灰尘都像下坠的陨石。终于，一个穿外卖冲锋衣的男人低头走出，右臂吊着绷带，左肩渗出的血迹已经板结成褐壳。
“李朝阳！”白岩岚举手高喊。
男人下意识抬头，阳光在他鼻梁上炸开一小片极亮的白斑，像谁把镁光灯打在了镜面。下一秒，他竟侧身让到舱门一旁，把身后一位满头白发的佝偻老人先扶下梯阶。
弹幕再次海啸：
【他让老人先走！】
【这就是我们的单王！】
【朝阳，谢谢你把大家带回来！】
短短十二米舷梯，127人走了整整十七分钟。每一帧都被直播切成永恒，也切出无数把钝刀，把观众的心口锉得生疼。
机位右侧，公安部刑侦局副局长、专案组前线总指挥顾卫国戴着白手套，正与缅甸内政部代表昂觉敏握手。两人身后，一面鲜红国旗被风吹得鼓胀成帆。
顾卫国面向镜头，声音不高，却像钢板一样压进麦克风：“今天，我们把127名兄弟姐妹带回家，也向仍在境外的犯罪分子发出警告——中国警方有决心、有能力，把所有被拐骗同胞解救回国！接下来，我们将与周边国家继续深化联合执法，直到最后一个‘猪仔’脱离苦海，直到最后一个罪犯受到制裁！”
他话音落下，机坪另一端突然传来骚动。
原本列队等候的特警同时转身，95式步枪“哗啦”一声齐刷刷上膛——跑道尽头，一辆没有开车灯的黑色埃尔法冲破外围警戒线，像一条被火燎了尾巴的鲶鱼，疯狂摆尾。
“嫌疑人车辆！拦截！”对讲机里爆出电流杂音。
三辆装甲车瞬间形成楔形堵截，埃尔法却猛打方向，斜刺里撞上隔离墩。车头瘪进三分之一，气囊炸成两团白雾。车门弹开，两条黑影分头蹿出：一人向西，一人向北。
向西的那位刚跨过草坪，就被防暴犬“雷霆”扑倒，犬牙咬住手腕，枪声同时响起——“啪！”狙击手在百米外掀翻他手里的土制手枪。
向北逃的瘦高个戴着渔夫帽，帽檐下露出半张褐色刀疤脸。直播镜头像鹰眼一样追过去：他翻越围栏时，后腰别着的黑色u盘在太阳下闪了一下。
“虎爷！”昂觉敏用缅语大吼。
枪声再起，却刻意打在刀疤男脚边，激起一串水泥渣。这是留活口的警告。然而刀疤男竟像提前丈量过距离，一个鱼跃滚进排水暗渠，消失在机场管网。
弹幕炸锅：
【卧槽，真让跑了？】
【剧本都不敢这么写！】
【前面那个u盘是不是账本？】
白岩岚把耳返按进耳道，听导播急促下令：“追！游机跟拍！”
小赵肩扛摄影机翻上围栏，画面剧烈颠簸，喘息声混着电流——暗渠里黑得像一口井，只剩远处一个模糊光斑。刀疤男背影最后一次闪现，便彻底蒸发。
直播信号突然切回演播室。主持人刚强语气克制：“根据刚刚得到的消息，嫌疑人杨某（绰号‘虎爷’）仍在逃，中缅双方已联合封锁边境口岸，搜捕工作持续进行。下面我们把时间交给现场医疗点——”
镜头转至临时搭建的负压帐篷。
医护人员两人一组，为归国人员抽血、做ct、心理量表。李朝阳坐在3号诊床，护士撩开他衣袖，碘伏棉球擦过肘窝，他竟抖得像风里的纸。
“别怕，是抽点血。”护士轻声哄。
李朝阳却盯着帐篷顶端的led灯，瞳孔里晃着一圈圈水波纹——那是水牢的天花板，永远荡着腥臭的涟漪。他忽然弯腰干呕，只吐出一口苦胆水。
心理评估医生递来一张“phq-9”抑郁量表，他捏着笔，在第一题“做事提不起兴趣”后面，毫不犹豫勾了“几乎每天”。
帐篷外，林笙穿着白衬衫、牛仔裤，被拦在警戒线外。她踮脚张望，手里攥着一瓶农夫山泉，瓶盖已经拧开，却一口没喝。
李朝阳掀帘走出，两人隔着三米对视。
林笙把水递过去，他摇头，伸手抱住了她——像抱住一根漂过深海的浮木。
直播镜头远远定格：白衬衫与外卖红，在机场穹顶下变成一枚小小印章，盖在所有观众心口。
十一点三十二分，车队启动。
127人分乘18辆大巴，每车两名特警、一名医护、一名心理师。车窗贴着单向膜，却仍有人悄悄掀开一角，望向外面滚烫的人世。
李朝阳坐在7号车最后一排，窗边的阳光像一把钝刀，把他左耳耳廓照得透亮，毛细血管清晰可见。手机，微博热搜第一已经让位给127个兄弟姐妹回家了，第二仍是虎爷逃脱。
他点开第二条，最高赞评论只有一句话：
“跑得了老虎，跑不了朝阳。”
李朝阳盯着那行字，忽然笑了一下，笑得比哭还难看。随后他把手机调成飞行模式，额头抵住冰凉的车窗，闭眼睡去。
梦里，老k背着他在香蕉林狂奔，子弹像蝗虫一样掠过耳廓。
“朝阳，别停，跳过去就是国！”
他猛地惊醒，大巴已驶上机场高速，前方蓝色路牌写着：昆明市区 18k。
车厢里，有人开始抽泣，哭声像潮水，一浪接一浪。
李朝阳把脸埋进掌心，肩膀无声耸动。
窗外，阳光正好，国旗猎猎。
直播信号在十二点整切断，片尾给出两组数据：
“本次行动共抓获犯罪嫌疑人18名，缴获手机3000余部、银行卡700余张、现金2000余万元；
127名被解救人员中，最大年龄57岁，最小年龄17岁，平均被困时长287天。”
画面最后定格在一枚特写——
机场跑道尽头，一只被踩扁的灰色运动鞋，鞋头磨破，鞋带却系得整整齐齐，像是对这个世界最后一次敬礼。
弹幕缓缓飘过一句话：
“鞋主一定跑过很多单，也跑过了很长一段黑夜。”
直播间黑屏，却没有人离开。
屏幕左上角，在线人数仍倔强地亮着：八千三百四十二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