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白猪与土声
00:00,园区钟声像钝刀刮铁。
李朝阳把工牌翻过来,背面用牙刷柄烫出的“白猪”二字已经被汗水泡得发毛。他贴着水泥墙,听隔壁“女仓”的动静——那里关着阿鬼口中的“模特”周望楚,二十三岁,上海车展站过c位,被骗来缅北时说是拍“海外大片”。
墙那边传来三声轻叩:
哒——哒哒。
摩斯“c”,计划a启动信号。
李朝阳心跳得能撞断肋骨,回了“d”——
哒哒哒。
他用塑料饭勺沿墙缝抠土。勺是上周装病吐饭省下的,磨得只剩拇指大,却硬过这里的良心。墙是八十年代的红砖,外包一层水泥皮,里侧酥得像发潮的桃酥。每天抠一点,用嚼过的口香糖封回去,再用尿和炭灰和出“水泥腻子”抹平。三天,已掏出一道比手掌略长的缝。
“再给我两小时,能透进一个拳头。”李朝阳把土渣倒进马桶,冲水声盖住铁门外巡逻的胶靴。
同仓的老k披毯子望风,低声骂:“拳头有屁用,得钻进整个你。”
“墙外是排水沟,沟宽六十厘米,通向铁丝网。”李朝阳用牙刷在地上画线,“只要破开这块砖,顺沟爬三十米,就能钻进香蕉林。”
“排水沟有水位传感器,”老k推眼镜——镜片裂成蛛网,却仍是前大厂p8的冷静,“昨天电工来修,我瞄见型号:rs-485接口,通电常闭。一旦断线,主控室红灯亮。”
“那就让它永远别断。”李朝阳掏出一只一次性输液袋,里面是他攒了四天的尿,“导电率12s/,足够短接两芯。把线泡进去,传感器以为沟满,不再报警。”
老k咧嘴:“你他妈真是送外卖的?”
“送外卖也要讲物理。”李朝阳把尿袋别在腰后,像别着一枚温热的勋章。
02:17,女仓的暗号
周望楚那边传来新信号:
哒—哒哒哒—哒
摩斯“x”,代表“守卫换岗”。
李朝阳把勺柄插进缝,用力——
“咔!”
一块整砖松动,粉尘簌簌落进黑暗。
突然,铁门“咣”被踹开!
探照灯白得发蓝,李朝阳整个人被钉在光里。
守卫阿渣打着酒嗝,枪口挑起床单:“白猪,干嘛呢?”
老k瞬移过来,用后背顶住松砖,嬉皮笑脸:“报告,他拉肚子,想找角落屙,怕熏着兄弟们。”
阿渣盯了李朝阳三秒,一脚踹翻马桶:“下次屙自己嘴里!”
门再次锁死,灯光抽走。李朝阳的耳膜还嗡嗡,像有万只蜜蜂在撞。
老k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计划a流产,他们闻到味了。”
李朝阳用指甲掐大腿,让疼痛替自己冷静:“不,再给我一次机会,今晚必须走。”
“你疯了?”
“模特等不了。”李朝阳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周望楚被点名‘陪客’,明晚虎爷要送她‘沉塘’。”
沉塘,园区里最黑的暗语:把不听话的猪仔装进铁笼,沉入后山堰塞湖,全程录像,供内部“教育”。
03:40,二次凿墙
守卫走后,李朝阳把松砖重新塞回,用口香糖糊缝。他换策略——从地面掏。
床板是竹胶板,掀起后贴地作业。他仰躺,像给地狱做维修工,勺柄沿砖缝横向撬。粉尘掉进眼睛,泪把灰和成泥。
03:55,一个比a4纸略窄的洞诞生,可容单人匍匐。
老k把尿袋递给他:“传感器在沟北头,你得钻过去,泡线,再爬回来。全程六分钟。”
“我懂。”
“如果回不来——”
“那就别回来。”李朝阳笑,露出七颗被电棍打缺的牙,“明早给我烧台电动车,要满电。”
04:02,排水沟
李朝阳像被世界吐出的羊水,滑进腥臭的沟。水深及胸,混合着洗衣粉、经血、剩饭,月光打在上面,像一层漂浮的银锈。
他摸到传感器——两根裸铜线,用胶布缠在pvc管上。撕开胶布,把尿袋咬破,液体顺指缝灌进去。红灯在远处闪了一下,像打盹的兽,又闭上眼。
短接成功。
他刚想回撤,忽听头顶香蕉林有人声:
“虎爷说,今晚先玩模特,再录沉塘,流量翻倍。”
李朝阳心脏骤停,脚下一滑,“咕咚”一声。
林里枪栓立起:“谁!”
他憋气沉进水里,耳膜灌满自己的心跳。十秒、二十秒……肺要炸开。
一束手电扫过水面,照出几道油花,又移走。
李朝阳爬回墙洞时,指甲盖掀翻三个,却感觉不到疼。
06:30,晨操,意外
园区晨操,音乐是《孤勇者》。127名猪仔排成方阵,踏地声要盖过枪声。
李朝阳在队伍里看见周望楚——她被提到最前排,穿一件男士白衬衫,领口裂到锁骨,遮不住紫红吻痕。
教官阿泰宣布:“今晚八点,周望楚业绩倒数第一,按规矩,沉塘。”
人群死寂。有人腿软,直接跪地。
周望楚回头,目光扫过李朝阳,轻轻点了点头。那意思分明是:别管我,跑。
白昼,布局
李朝阳把计划a的失败告诉自救组:
程序员小庄、大学生阿橙、骑手老黑。
小庄说:“排水沟走不通,就走空中。食堂屋顶有旧钢索,原是挂圣诞彩灯,承重200公斤,通后山电网。”
阿橙补充:“电网分高低两档,高压一万伏,低压仅600伏,是照明回路。只要剪低压,高压跳闸,整个园区黑十秒。”
老黑拍板:“十秒,足够滑索到墙外。”
李朝阳却摇头:“我们要带周望楚一起走。”
众人沉默。带人,风险翻倍。
李朝阳咧嘴,露出缺牙:“老子送外卖,从不漏单。”
19:10,暴雨
傍晚,缅北进入雨季。乌云像泡发的木耳,一压就滴水。
李朝阳被叫到后勤仓领雨衣,趁机和阿鬼碰头。阿鬼是看守里唯一未成年,湖南邵阳人,欠网贷二十万,被同乡骗来。李朝阳用老k的海外钱包替他买了dt还债,换得一张si卡。
阿鬼把si卡塞进李朝阳掌心:“短视频我帮你发,拍狠点。”
“谢了。”
“谢个屁,记得带我回国自首。”少年眼睛通红,“我想我妈。”
20:00,沉塘
后山堰塞湖,水色如铁。
虎爷坐在遮阳伞下,喝普洱茶,像看一场歌剧。
铁笼焊成棺材形,周望楚被塞进去,手脚绑扎带,嘴贴封箱胶。她仰头,雨水打进眼眶,溢出来的是泪还是水,没人分得清。
摄像师架好机位,开直播,标题:
【不听话的下场】
李朝阳站在人群最后,指甲掐进掌心。
他看见周望楚在笼里,用唯一能动的右手,悄悄比出——
c。
ntue。
计划a,必须继续。
20:17,爆炸
摄像师正要推近景,忽听“砰”一声,园区配电箱起火!
低压照明被剪,高压跳闸,全场黑。
李朝阳冲出去,老黑已爬上屋顶,把钢索扣在腰间:“快!”
李朝阳却转身,奔向水边。
虎爷怒吼:“拦住他!”
枪栓拉响,子弹擦着李朝阳耳廓飞过,像愤怒的蜂。
他扑进湖里,水温瞬间裹住全身,像跳进一块铅。
铁笼正往下沉,周望楚在黑暗里睁大眼。
李朝阳摸到锁,是三环锁,粗如儿臂。他从口袋里掏出——
外卖骑手开啤酒的扳指,不锈钢,刃口磨得飞薄。
扳指穿进锁孔,一撬、一别、一拧!
“咔嗒!”
锁开,他抓住周望楚手腕,往上游。
湖面有光,雨点砸出万个小坑,像一面碎掉的镜子。
刚露头,一枪打来,水柱溅起。
虎爷站在船头,手持ak,雨衣猎猎。
“白猪,我成全你俩做亡命鸳鸯!”
李朝阳把周望楚推向岸边芦苇:“憋气,别回头!”
自己转身,朝相反方向潜游。
子弹追着他,在水下拖出火线。
20:25,捉回
最终,李朝阳被渔网捞上来。
周望楚也被抓,她没跑掉——体力耗尽,在芦苇里咳血。
虎爷用枪管挑起李朝阳下巴:“英雄?我让你演个够。”
转头吩咐:“把模特沉塘改成活埋,让白猪挖土。”
22:00,土坑
雨停了,月亮像磨亮的刀片。
李朝阳双手被反绑,跪在地上,用一块尖石挖坑。
周望楚被按在旁边,她不再哭,只轻声说:“挖深点,我怕疼。”
李朝阳喉咙发出兽吼,却发不出人声。
坑挖到一米,虎爷抬脚,把周望楚踹下去。
“埋!”
李朝阳被按住头,往坑里推土。
每一把土,都像埋自己。
周望楚最后看他,声音轻得像风:
“别停,活下去。”
土堆隆起,世界安静。
00:00,新计划
李朝阳被拖回水牢,吊在铁钩上。
“白猪,明天该你直播沉塘,预热一天,流量稳破百万。”
李朝阳垂着头,血水顺着脚尖滴成一条细线。
他在心里,用摩斯敲出一句话——
d
o
t
s
t
o
p
计划a死了,计划b诞生。
墙洞还在,排水沟还在,
si卡还在,
阿鬼、老k、小庄、阿橙、老黑,都在。
还有30人,
还有30个灵魂,
在等一个外卖骑手,
送他们回家。
李朝阳抬头,对虎爷露出一个缺牙的笑:
“记得给我五星好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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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爷眯眼,把烟头在李朝阳胸口碾成一朵焦黑的花,凑近他耳畔:“五星?老子给你六星,送你上西天。”
铁钩一松,李朝阳扑通落水,冰凉瞬间裹住伤口,像千万根针同时扎进去。他呛出一口血沫,听见铁门“咣”地锁死,世界重新沉入漆黑。
水牢只有一平方米,水深及腰,墙上有根生锈的钢筋,专供挂人。李朝阳被反绑,手腕上的塑料扎带勒进皮肉,像两条沉睡的蛇。他不敢动,越动越紧,只能屏住呼吸,让疼痛保持清醒。
远处探照灯偶尔扫过,高墙上窄窗透进一束光,像上帝偷懒的缝。李朝阳盯着那束光,数它每次停留的秒数:三、三、四、五……数字让他安定。数字不会骗人,数字会带他回家。
他想起老k说过,区块链的高度是,每个区块都能刻一句话,永不篡改。他忽然明白,自己也要活下去,把今晚的土坑、烟头、周望楚的眼睛,全部写进某个高度,永不磨灭。
墙外传来脚步声,轻得像猫。阿鬼的声音压在门缝:“白猪哥,还活着没?”
李朝阳用额头撞墙,回应两短一长。阿鬼塞进来一个小塑料瓶,里面是一截磨尖的铁丝、半包受潮的烟丝、一张叠成指甲大的卫生纸。
“si卡我藏好了,短视频也备份到云端。虎爷明天让你直播,会带你去后山棚,那里信号最好。”阿鬼的声音在抖,“我黑进他们路由,给你留了个5g热点,密码是8864,你只有十分钟。”
李朝阳用牙齿咬开塑料瓶,铁丝掉在嘴里,腥甜。他含住铁丝,像含住最后一根稻草,开始慢慢磨扎带。
每磨一下,他都默念一个名字:周望楚、老k、阿橙、老黑、小庄……三十个名字,三十下,像给地狱点卯。
扎带磨断时,手腕也见了骨头,他却笑了。血顺指尖滴进水里,像给黑夜盖章。
他把卫生纸展开,上面是阿鬼用铅笔写的潦草地图:
【棚外有棵树,树下有狗洞,通排水沟。沟尽头是低压电网,剪断可黑十秒。十秒,滑索,跳河,中国。】
李朝阳把地图嚼碎,咽进肚子。纸浆混着血,咸而腥,像一份秘密的遗嘱。
他靠着墙,闭上眼,回忆上海街头:红灯倒计时最后一秒,他骑车冲线,风把外卖箱吹得哗啦响,身后大厦的玻璃幕墙映出他的影子——渺小却亮。
那束光,他必须再次踩进去。
凌晨四点,水牢铁门打开。两个马仔把他拖出来,一路拖到后山棚。虎爷坐在太师椅上,面前架着三脚架,直播灯亮得刺眼,像一排小太阳。
“各位家人,早上好!”虎爷对镜头抱拳,“今天让你们看看,单王是怎么沉塘的。”
弹幕刷过一片火箭、嘉年华,夹杂着中文、英文、泰文,像一群饥饿的蝗虫。
李朝阳被绑在木桩上,脚下是铁笼,笼里放着两块混凝土。虎爷亲自上螺丝,每拧一圈,就对镜头解释:“看,这是真家伙,不是特效。”
李朝阳抬头,看见棚顶有根钢索,通向外面的香蕉林,索上挂着滑轮,是昨晚老黑他们布的局。钢索被漆成黑色,与棚梁融为一体,不抬头根本发现不了。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背圆周率,3……数字像砖,一块块垒起来,把他垫高,高过恐惧。
虎爷拧完最后一颗螺丝,起身,掏出一把沙鹰,上膛,对准李朝阳眉心:“还有遗言吗?”
李朝阳停在小数点后第30位,轻声说:“别让我超时。”
虎爷愣了半秒,大笑,回头对镜头:“听见没?外卖骑手的职业病!”
就在这一秒,棚外忽然传来狗吠,紧接着“啪”一声,全岛灯光齐灭——阿橙剪断了低压线!
黑暗像一块厚布,蒙住所有人的眼眼。李朝阳猛地起身,木桩提前被老k锯开七成,一挣就断。他蹿上棚顶,抓住钢索,滑轮“嗖”地启动,整个人射向夜空。
枪声在身后炸开,像一串鞭炮。李朝阳听见子弹穿过风,却追不上他的速度。十秒,他数着:一、二、三……
第八秒,他越过电网,第九秒,他松手,坠入河心。冰凉的河水再次抱住他,像一位老朋友。
他潜泳,不敢露头,只凭记忆朝对岸游。耳边全是心跳,像一面战鼓,为他独奏。
直到肺要炸开,他才探出鼻尖,吸一口祖国的空气。对岸,中国边防武警的探照灯扫过来,白色光柱里,飘着细雨,像一场温柔的雪。
李朝阳举起手,铁丝还在腕上,血还在流,他却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您好,外卖骑手李朝阳,申请回家,顺路还带三十个差评,请务必签收。”